我们的两种文化

幻想中的常识

作者:赵强第264(2009/05/20)期

供给中,分工让每个不同的环节提供不同的产品和服务;而在消费中,从众则让大家购买基本一致的商品。那些所谓的特立独行,只要进入交换体系,就失去了幻想,转化为常识,而未能转化的幻想,却湮灭世间,不为人知。 

 


 
衣物画



  “活在21世纪,你不能不懂经济”,似乎是凤凰卫视某栏目的一句广告语。除了数学模型令人头痛外,经济学是一门非常平易近人的学问,与其他相比,确乎是最适合普及的素朴的生活哲学。生活中不乏常识,也存在诸多幻想,一般说来,缺乏常识,耽于幻想,这种人离经济很远,但一草一木无不可经济,这类人的稀缺也决定了他们的可经济性。纽约有位阿丽亚娜女士,打小患上一种怪病,皮肤异常敏感,轻轻抓挠,便会出现红肿印记。于是她开始在自己皮肤上“作画”,这些精美的图案只能存在半小时左右,成为她童年的乐趣。而今她已成为一名艺术家,独创的“皮肤挠画”则成为一种很抢手的商品。商机出现在这些图案与墙纸的结合上,阿丽亚娜的父亲是个贴墙纸的工人,女儿将皮肤画通过摄影技术复制到墙纸上,近距离看,毛孔、雀斑历历在目,真实的怪异感让这些作品身价倍增。日本则有一个“怪异食品猎手”,癖好是寻找并品味那些用稀奇古怪的食材烹制成的食物。汗味苏打水、巧克力鱿鱼丝、耳垢味百味豆,他并非异食癖,纯粹因为好奇,只是想知道这些怪味食物味道究竟如何。他的故事被绘制成漫画,同样满足了很多人的好奇心,于是漫画热销,看漫画者虽众,而具有同样勇气的人却罕见。 

  法国厨师皮埃尔·加涅尔和化学家塞斯合作提供分子美食,开胃菜包含了麦芽糖、维C、柠檬酸和葡萄糖等化学成分,而主食香烤龙虾则由酒石酸、葡萄糖和多酚组合而成。在纯天然成为招牌的时候,纯化学也成为一种风头正劲的厨艺概念。利用化学实验方法,将食物的分子进行重组,可以创造出泡沫马铃薯和鱼子酱荔枝这样的合成品。塞斯的理论是,“如果你用食物分子进行组合,那么你就有亿万次的创新机会,这有点像画家所用的原色,音乐家所用的音符一样。”当然,味道可能非常棒,也可能很一般,不过,有顶级餐厅的强力推荐,销路倒是不愁。和厨艺一样,牧羊也是个古老的职业,网络上流传着一个牧羊人创造的视频短片,一群羊穿上LED灯编制成的背心,在夜幕中像训练有素的体操队员般描绘焰火、打乒乓等奇幻的动画,最后据说是某LED厂商创意的广告,那么,近来一家德国洗衣粉厂商用衣服在泡沫中作画自然也算得创意效果高于广告效果。因为人们可能记住了绚丽的羊群和有趣的衣物画,而未必记得住这两个品牌。 

  这样的事例很多,偶然的人,偶然的特长,偶然的爱好,被偶然发现,纳入正常的分工体系,成为一种商品或服务。鸡鸣狗盗之徒,行鸡鸣狗盗之事,孟尝君赋予其价值,使其名垂青史。价值存在于分工领域,传统的农工士商之外,名之曰娱乐,名之曰艺术,名之曰广告,诸如此类,现代社会更为精细的分工,极大地增强了吸引力,或主动或被动,终于无一遗漏地将奇人异事导入正轨,去获取商品交换中的价值。英国有个家庭经济拮据,要出售小马驹,幼女舍不得,恰好小马驹脖子下有个3的图案,因此给一家名为3的手机公司发信求助,打动了老板,聘请马驹为代言人,一时轰动。这个故事具有象征意义,双方各取所需,改变了事情的发展轨迹,小马驹被赋予了额外的交换价值。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诚哉斯言。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伯乐似乎日益增多,而千里马却越来越少。2006年出现的“长尾理论”论述在“丰饶时代”中,文化和经济重心正在加速转移,从需求曲线头部的少数大热门转向需求曲线尾部的大量小众产品。这几乎成为互联网公司的圣经,二年后,面对着同样的数据进行分析,哈佛的埃尔贝斯教授却断言,核心利润依然来自需求曲线的顶部,信息时代甚至加剧了赢家通吃的状况。分歧也许在于他们对“热门”的定义有别,很多不为人知的产品相比过去有了更多的机会成为热门,而消费者的从众心态并非改变。分工基于人的局限性,而从众则基于人的相似性。供给中,分工让每个不同的环节提供不同的产品和服务;而在消费中,从众则让大家购买基本一致的商品。那些所谓的特立独行,只要进入交换体系,就失去了幻想,转化为常识,而未能转化的幻想,却湮灭世间。在有用无用、有趣无趣之间,同样的人与事,获取收益的机会越来越多,而赢得价值的机会却越来越少。过于依赖分工的结果是,人们不断强化自身的局限性,去换取看似无穷无尽的可能,却不幸地陷入了一个逻辑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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