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语言充满了智慧”——扎博洛茨基和他的诗歌

“俄罗斯语言充满了智慧”——扎博洛茨基和他的诗歌

作者:汪剑钊第274(2009/11/04)期

据说,俄罗斯白银时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曼杰什坦姆在听过《秋天的标志》一诗的片断朗诵之后,立即欣喜地高呼:“又一个丘特切夫被发现了。”丘特切夫是19世纪俄罗斯堪与普希金比肩的著名诗人,其富含哲理的抒情诗对“白银时代”诗人的创作,乃至整个20世纪俄罗斯哲理诗的发展,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这个新的“丘特切夫” 就是尼古拉·阿历克赛耶维奇·扎博洛茨基。关于扎博洛茨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布罗茨基在与著名的文化史专家、传记作家沃尔科夫的一次谈话中曾不无遗憾地指出,他“是一位评价不足的人物,这是一位天才的诗人”。正是在这次谈话中,这位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诚实而公正地承认,恰恰是在阅读了扎博洛茨基的作品以后,自己才懂得“以后应该这样写和那样写”。 

  扎博洛茨基于1903年5月7日出生在喀山附近一个名叫库克莫尔的小村庄。父亲是一名农艺师,笃信宗教,读过一些科普书籍,按诗人的说法,其立场“介于农民和知识分子”之间。母亲曾是一名乡村中学的老师,后因失声而放弃了这一职业。7岁时,扎博洛茨基创作了生平第一首诗,似乎自此便立下了献身于诗歌事业的志向。 

  诗人曾考入莫斯科大学语文系,同时还修习医学,后转入彼得堡的赫尔岑师范学院(今国立俄罗斯师范大学)语文系,1925年在该校毕业,进入儿童文学杂志《刺猬》和《黄雀》做编辑。同年,他认识了先锋派诗人哈尔姆斯和维杰恩斯基,二人为他的诗才所折服,与他保持了坚固的友谊,同时向他介绍了一些先锋派的观念和创作精神,他藉此接触了马列维奇、塔特林和费诺若夫等艺术家关于“至上主义”、“结构主义”和“非客观主义”等新潮的艺术主张,感染了时代的创新氛围。马列维奇宣称:“模仿性的艺术必须被摧毁,就如同消灭帝国主义军队一样。”他希望打破理性的束缚,提倡“非逻辑主义”,以简约、纯朴的线条还原现实,摆脱掉物质性的桎梏,让精神重新归于无限。这些主张对扎博洛茨基的写作无疑起着重要的启迪作用。 

  1927年,扎博洛茨基与哈尔姆斯、维杰恩斯基、弗拉基米洛夫、列文等人创建了名叫“奥拜利乌”(ОБЭРИУ)的组织,它是“真实的艺术协会”(Объединение реального искусства)的缩写。奥拜利乌分子倡导以儿童的眼光来看待世界,以纯真的幼稚来克服成熟的世故,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未来主义玄妙诗歌的理念。他们刻意追求某种怪诞、大胆的风格,进行词与韵律的探索性实验,这在那个正由“艺术对话”逐渐演变成“政治独白”的时代颇为引人注目。他们对人性的复杂有着深刻的体会,为此他们在创作中致力于描述与刻画暴力、荒诞、反讽、黑色幽默,制造语言的狂欢,在作品中漾入了较多的黑色元素,从而显示了某种后来为后现代主义所推崇的美学解构的可能,扎博洛茨基的《变形》一诗便泄露了这样的信息:万物变幻莫测!从前的一只鸟如今躺着,成为书写过的一张纸。我往昔的思想是一朵普通的小花,叙事诗蠕动,像缓步的老牛;我过去的一切,或许,会再度生长,植物世界日益繁茂。 

  事实上,扎博洛茨基不久便脱离了该组织,但协会的一些原则和写作策略仍然在诗人的创作中得到了贯彻。 

  扎博洛茨基的第一本诗集《专栏》出版于1929年。这本书引起的反响很大,“拉普”批评家给予了苛刻、严厉的批判,诗歌行家们则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它较多地体现了扎博洛茨基诗歌的一些艺术特征:反讽、怪诞、戏仿、奇特的隐喻。随后,扎博洛茨基创作了三部长诗《农业的庆典》、《疯狼》和《树》。《农业的庆典》于1933年在《星星》杂志上发表后,被批评界指责为对当时的集体农庄进行诋毁的倾向,导致了该期杂志停印,主编吉洪诺夫作检查。后两部作品在诗人生前一直未曾公开发表。《星星》、《文学批评家》、《真理报》、《红色处女地》等报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对扎博洛茨基掀起了新一轮“政治性”的批判。诗人正准备付印的一本诗集也被迫撤下。这种观点直到在1986年出版的《苏联文学史》中还留有余迹。 

  1937年,扎博洛茨基又出版了一本诗集《第二本书》。同时他开始了对《伊戈尔远征记》的翻译与改写工作。但这项工作意外地中断了,1938年3月19日,扎博洛茨基突然被捕,被指控的罪名是从事“反苏维埃的宣传活动”。经过了一部分知识界人士的营救和申诉,最后未经公开审理便被判决五年的监禁,被流放到远东的集中营服苦役。1944年,扎博洛茨基获释,但他没有选择工作和自由居住的权利,他继续在西伯利亚和卡拉干达地区修筑公路。直到1946年,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才获准回到首都,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列捷尔金诺作家村,在作家伊利耶科夫的别墅里,借住了两年。从集中营里回来以后,扎博洛茨基把妻子小心保存的那些早期诗歌的手稿付诸一炬。因在原创性写作方面受挫,诗人主要从事少数民族诗歌与外国诗歌的翻译工作。此外,他对《伊戈尔远征记》的译写形成的现代俄语版本获得了专家与读者的一致好评,被誉为“诗的功勋”。1957年,因翻译格鲁吉亚诗歌获得“劳动红旗勋章”,这个勋章对改善他的处境有良好的作用。但以前的劳改营生活极大地损害了扎博洛茨基的健康,或许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不长久,扎博洛茨基销毁了自己的许多戏谑性诗作和一些长诗的片段。1958年秋天,诗人因心肌梗塞离开了人世,被埋葬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 

  著名的文学史专家马克·斯洛宁对他一生的创造性成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所写下并留下的一切,已足以使他成为苏维埃时代无与伦比的诗人之一。这种情况在他死后名誉得到恢复的六十和七十年代中,当他的作品终于能和俄国广大读者见面时就十分清楚了。”如今,斯洛宁的评判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印证,在近年出版的关于20世纪俄罗斯诗歌的论著中,扎博洛茨基已经成了一个高频率出现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