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岛上说徐福

济州岛上说徐福

作者:程天良第298(2011/01/19)期

由西归浦的东烘溪蜿蜒而来、到海边高耸的绝壁前陡然飞流直下的正房海岸瀑布,是济州岛上最吸引人眼目的一道风景线。近几年来,与古代史研究关联甚密的石刻岩画研究者们对瀑布悬崖上“徐福过此”刻石的研究热,又为它增添了一层新的、略带点神秘韵味的亮色。因为史载的徐福东渡日本“止王不来”的几条可能的航路中,便有一条是途经济州岛而去的。 

  那年秋天,“东亚徐福国际学术会议”就在这座岛上召开。因为此次学术会议适逢与济州岛荣获“国际自由城市”、“世界和平之岛”及“韩国特别自治道”三项冠名的庆祝仪式一起进行,出席开幕式并庆宴的人数多达数百人,极一时之盛。笔者为对操办这次会议的东道主——济州道文化院院长洪淳晚先生及济州岛人的盛情邀请表示感谢之意,特在会上涂抹小诗一首云: 

  西辞琅琊意气遒,阵马风樯过济州。 

  桃源何须寻方外,东瀛亦自有丹丘。 

  初意想通过这几句小诗,再次肯定一下济州岛在徐福东渡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将横亘三国之间的几处胜地和传说中的二三仙境连成一幅亦真亦幻的图画,以示与会同好,并共同怀念当年以勃勃英气蹈海东渡的徐福先贤。没料到,这首诗却引起了日韩两国几位朋友们的兴趣。开幕式后,在会议大厅一侧的咖啡馆里,他们又一次向我提起了它来。 

  来自各国的与会者,无一例外地全是徐福那位伟大先人的崇拜者。他们对凡事涉徐福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都有积极与闻并深作探讨的兴致。所以,我对日本朋友对琅琊故地、对与徐福其人关联的种种都怀有那样浓厚的兴趣,并不感到意外。议论虽多属对小诗的诠注与释疑,却又无异是对会议大道的别辟一径。因为言谈之间虽不乏吟咏之乐,却仍有三句不离徐福其人其事这一本旨之概,只是少了点学院式考证的严肃与沉闷,而更多了点文学殿堂结社的轻松与愉快。比如涉及琅琊古郡的话题就谈了不少,不但因为这个上古时代东夷人居住的旧地本身就是一处既含神秘色彩又极富历史内涵的地方——当地有“琅琊云烟起仙气”一说,自是指该地时有海市蜃楼可见以及徐福出海“求仙人”由此地启航之故;还因为它与日本文明发展的起源及日本民族的根之所在有关——日本出版的多卷本《日本文化史》上便明白印着:“今日日本人之大多数,乃琅琊人之后裔。”2200余年前,秦始皇南登琅琊,东望大海,“大乐之”,竟摒弃万机之重,在此一住达三月之久;后并“徙黔首三万户”,于先前曾为一代诸侯盟主的勾践所立的琅琊台上,再建高台,显然是有再来流连之意的。东渡的徐福上书获始皇帝恩准在于斯;秦始皇为徐福射大鱼亲驾护送出海也起于斯。一介方士得率数千童男童女,乘宏舸巨舶,目及手指在水一方的人间仙境,扬帆“大瀛海外”;又得至高无上的始皇帝以万金之躯随船护送,意气何等遒放,景象何等壮观!琅琊,真不愧是一处风水占尽、人杰地灵的宝地啊。 

  上述事涉徐福东渡的种种,都是作为历史事件,明明白白地记载在中国的正史《史记》和《汉书》之上的。只因作者在“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一段文字上失之过简,记载形式上的语焉欠详竟将一段史事、一个历史人物逐渐陷入到云障雾遮的传说中去了。自从徐福故里在旧琅琊郡属的赣榆县被发现以后,其人终于从传说世界又返回到现实中来。可不久,却因龙口起而与争故里,众说纷纭,云翳又起,复使这个自石器时代便有少昊麾下东夷一族栖止的古城旧址又热闹了一阵子。但从《史记》的白纸黑字所载,说徐福从齐国故地——秦朝新设的琅琊郡出海,已是绝无可疑之处。至于其故里的确认之争,也只是在偌大中国版图之上,一块不大的毗邻地域之内,于徐福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的重返现实并无干碍。 

  来自中国文化东传首站的韩国的朋友们,则对徐福船队的规模及其途经济州时那种磅礴的气势更感兴趣,因此,于此所示的关注也更多。对事关故国乡情的东西怀有更浓厚的兴趣,乃是各方前来躬与盛会者们共同的特点。这令我想起若干年前我向已故的中国日本史学会名誉会长、复旦大学历史教授吴杰先生求教这一问题的情景来。“规模是庞大的。”吴教授说。首先是人数,在《史记》所称的“发童男女数千人”之外,那率领船队的钦差并一应官员,护送的军士,随船的医生、财务、勤杂人员、船工、水手,以及为更长远打算而备的“五谷种种百工”,简直包括了大秦帝国当时农业与所有领域掌握先进科技成果的能工巧匠。这又得加上多少人?在始皇帝以无远弗届的气概不惜“费以巨万计”投入造就的舳舻相接和锱重如山中,人们已仿佛可见他的瞩目所在了。因为,倘真的仅为求仙寻药,则一叶扁舟——充其量,遣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三五条轻捷坚固的戈船——已足够敷用:来去倏然,潇洒得多,也自如得多…… 

  如此船队,如此徐福,在终于得以顺利出海并到达途程已过大半的济州岛时的那一豪迈心情,以及由此勇往直前、凌驾那澎湃波涛而起的气势,确如列阵齐发的战马和劲风鼓动的征帆,能不令人想起“阵马风樯”那样雄劲的词句来吗?而且,朝鲜这片土地,自古便有箕子东走的一段传说(见《尚书大传》《汉书·地理志》)。据传,殷商末期的那位大贤,是以商亡后被释之囚的身份携众惨遁那片边僻之地的。但最终,他却以对朝鲜古代文明发展所作的贡献而被当地人民视为恩公,尊为神祇。有当朝博士衔的徐福当然是知晓此段往事的。当他在九百余年后,以大秦帝国东渡使者的身份途经箕子这片旧日封地的前前后后时,追比先贤,那种行将在海外建立一番功业的心境,自是远比这位前辈更具意气的。 

  韩国朋友听罢颔首,与笔者一握手,那理解之意也就尽在不言之中了。由于共同的文化渊源,韩国、日本的朋友们,多有对中国典籍知之颇深的人;但于一诗一序这样的细枝末节上,于由此引发的心理感慨等等的纤毫幽微处,也能有如此这般的共鸣,仍令笔者欣慰不已。两千余年后的今日,由于弥生文化的得以确论,由于徐福故里在齐旧地被发现,也由于弥生时代巨大的吉野里遗址在东瀛佐贺平野上的出土,还由于济州岛徐福刻石及其他遗迹的一一勘查……徐福其人早已成为中日韩三国共同的话题。这位先人,由于在一片榛莽的蛮荒之地建成人间丹丘、开创日本列岛文明的巨大贡献而永享着大海两边三地人民的祭祀。人们已将他视为影响世界文明发展与人类进步的一代海上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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