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史上独特且惊人的见证者”

“中国近现代史上独特且惊人的见证者”

作者:林耀国第298(2011/01/19)期

 
《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梁漱溟晚年口述》,梁漱溟、【美】艾恺 著,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第一版,定价:38.00元(随书附赠访谈录音片段光盘)




  1917年10月,梁漱溟自长沙返北京,沿途见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真所谓水深火热矣”。他满腔激愤,但又颇为自负地写下一篇长文,文中呼号曰:“生民之祸亟矣!吾曹其安之乎?吾曹其安之乎?吾曹不出如苍生何?” 

  现在,梁漱溟的传记作者、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艾恺(Guy S. Alitto)将他1984年第二次访问梁漱溟时的录音整理成书,即以《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为书名(艾恺第一次访梁是在1980年,而那一次的录音整理稿以《这个世界会好吗》为题出版,曾引起读者的极大兴趣)。窃以为,“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乃是近现代中国历史上振聋发聩的呐喊,中国之所以不亡,盖因有此精神在,有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在。此语也最能体现梁氏一生的志业所在。 

  读过《这个世界会好吗》的读者会发现,《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中有部分内容似与前书重复,但两书其实又“根本”不同。艾恺认为,在前书中,“我的问题被梁先生的答案所引导,他在第一组访谈中有意提供他自己对儒家和道家思想的观点”。我们知道,梁漱溟自认不精旧学、不谙西学,因此不能算是“学者”,唯一称得上的只是“思想家”而已。当然,思想乃是“理想抽象之物”,不能不有所依托。梁氏思想之依托,即是其一生的交游与事功。艾恺发现,九十高龄的梁漱溟甚至清楚地记得1900年义和团进入北京时的情形!在梁的一生中,最起码有两段经历非常引人注目:一是五四时期在北大任教,虽然后来者较少将梁视为“五四人物”,但其实梁却是一个重要角色;二是在国共之争中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这亦为大部分史书所忽视。当梁漱溟从梁启超、陈独秀、蔡元培、胡适、李大钊、章士钊、毛泽东、熊十力一路谈下来,艾恺终于意识到,“梁先生是第一手历史知识以及关键且独特史料的来源”。于是在1984年的访谈中,他改变了策略,“试着引导他朝他和重要的历史人物间的交往来作发挥。除了刺激他的记忆以及保存他能记住的任何东西以外,我无其他的想法”。 

  既然访谈者以保存史料为目的,那么在《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中,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位“中国近现代史上独特且惊人的见证者”,其生命贯穿了20世纪前80年中国的每一个重要历史事件。透过梁漱溟不厌其烦的讲述,家国、天下、风流人物,尽成纸上烟云。 

  书中有一些记录,让人大开眼界。比如梁氏乃是袁世凯之后的民初政局的当事人,1916年,“南北统一内阁”成立,云南的张耀曾(镕西)代表西南反袁势力出任司法总长,而梁漱溟作为张的亲戚,为张所信任,成为替张“掌握密码电本儿”的秘书。这些密电都是什么内容呢?梁说,“主要是西南方面的,蔡锷、唐继尧,还有贵州的刘显世,刚才提到的陆荣廷,他们算是西南的。主要是他们有什么对北京的意见、要求,想了解北京的情况,就跟我有函电往来。”所以梁可不算太小的角色,他是真正参与到了政争之中,能够与闻机密。以这样的身份来观察当时的政局,当然更加真切。 

  又比如梁回忆了1950年受毛泽东之托到东北考察的情形,他对高岗的印象十分深刻: 

  有一天招待处处长就来告诉我,他说我们高岗主席来了,在客厅里头等着要见你,我说那好啊,我就赶紧到客厅里头去跟高岗见面。……这人身体很高,很高大。但是这人呢好像有一个毛病,什么毛病呢,就是身体很高大啊,谈话啊他有时候他眼睛往上翻,这个翻啊翻到一个什么程度呢,我们这个眼睛有黑眼珠有白眼珠,他一翻就都是白的了,旁人很少能这样。……他在东北嘛就是称王称霸了,他东北有单东北用的货币、钱,跟关内不一样。他自己有军队,有财权,掌政权。我以为这个事情不太好办,哪里想到后来毛主席把他调到北京来,死在北京的。 

  类似这样的“精彩”段落,书中比比皆是。需要强调的是,这些东西恐怕还不仅仅是“八卦”。前面已经说到,梁氏虽然以“思想”见长,但却常常在历史上处于特殊地位,他不是局外旁观者,而是很不小的角色,这就非常难得。 

  此外,梁氏立身处世正直诚信,表里如一,所以我们应该相信,他与许多写(或口述)回忆录的大人物不一样,“断不至于故意闪避问题甚至捏造回答”。梁一生均有“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乐观、自信与抱负,于是乱世中能坚持气节。他本人有气节,于是他对历史人物的臧否就更值得我们重视,而他所讲述的“轶闻野史”,或许更接近当时社会的认知,也更接近历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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