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批评和叙事的山鲁佐德”——纪念苏海勒•盖莱玛薇诞辰100周年

“阿拉伯批评和叙事的山鲁佐德”——纪念苏海勒•盖莱玛薇诞辰100周年

作者:郅溥浩第315(2011/11/23)期

 
苏海勒·盖莱玛薇



今年是埃及著名女作家、评论家、教育家苏海勒·盖莱玛薇(1911—1997)诞辰100周年。 

由于她对阿拉伯古典文学,特别是对《一千零一夜》(以下简称《夜》)的最早的卓有成效的研究,她被人们称为“阿拉伯批评和叙事的山鲁佐德(《夜》中给国王讲故事的宰相女儿)”。 

盖莱玛薇1911年7月20日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17岁毕业于开罗的一所美国女子中学,并考入福瓦德大学(今开罗大学)。她原本想学医,继承父业,但遭到医学院院长的强烈反对,理由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检查、触摸男人和女人的身体? 

这时,著名盲人作家、教育家,时任文学院院长的塔哈·侯赛因向盖莱玛薇和她的父亲,以及大学校长提出接受盖莱玛薇入文学院学习。征得他们同意后,塔哈·侯赛因把盖莱玛薇安排在他兼作系主任的阿拉伯语和东方语言系学习。当时,她是全班14名学生中唯一的女生。 

塔哈·侯赛因从一开始就发现她具有文学天赋。她的硕士论文是《伍麦叶时期的哈瓦里吉派诗歌》,她的博士论文则是《<一千零一夜>研究》。塔哈·侯赛因为了让她写好这篇论文,特意安排她到法国索尔本大学学习,后又到英国,目的是让她收集资料,并与英、法有关学者接触、交流。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她不得不返回埃及。 

在塔哈·侯赛因的指导下,1941年,盖莱玛薇终于完成并出版了《<一千零一夜>研究》。这篇博士论文是埃及和阿拉伯国家首部关于《夜》的研究专著,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阿拉伯古典文学以诗歌著称,不同时代产生了许多著名诗人。同时,阿拉伯民间文学也蓬勃发展。在十五、十六世纪期间产生了多部长篇民间文学作品。这确实是阿拉伯古典文学的又一道亮丽风景线。这些民间文学作品主要在民间流传,后来才定型成书。《夜》、《安塔拉传奇》等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这些民间文学作品在民间广为流传,但相对于阿拉伯文人文学和上层社会来说,却未受到相应重视。拿《夜》来说,由于它所含有的俚词鄙语、有关性方面的描写、对历史上某些有影响的君王的调侃,加上历史性的错误等等,难登阿拉伯传统的正规文学殿堂。与其他几部基本上是土生土长的民间文学作品不同,《夜》中的不少故事是舶来品。这些,对当时传统思想比较浓重的阿拉伯文人来说,更是难于接受和认同。 

盖莱玛薇的《<一千零一夜>研究》打破了阿拉伯作家、评论家不重视《夜》研究的保守局面,开启了阿拉伯人自己研究《夜》的学术之路。她在书中涉及的题目,切合阿拉伯社会现实和研究需要,是西方研究家们鲜为涉及的。她先论述了《夜》在东西方流传的情况,继而用丰富的资料叙述了《夜》的成书过程。随后她从以下几个方面论述了《夜》的内容:一、《夜》中的神奇物;二、宗教问题;三、道德问题;四、动物题材;五、社会生活;六、历史题材;七、教诲内容;八、妇女问题。 

盖莱玛薇的研究广泛而深入。此后,她还在刊物上发表了多篇研究文章。在她的启发和影响下,若干年来,阿拉伯产生了多部《夜》的研究著作。关于《夜》的研究也逐渐深入。如舍尔基斯的《<一千零一夜>的两重性》(黎巴嫩先锋出版社,1979年),主要从社会学角度分析《夜》的故事和内容,指出《夜》定型、成书的时代,是过去、未来交汇过渡的时代,中产阶级已经兴起,还有自由民、小手工业者、农民以及奴隶。当时有三种生产方式:亚细亚生产方式、奴隶制生产方式、封建主义生产方式。社会中多种不同的互为补充的制度交织,因此,思想和价值观念也不同。某些故事中的爱情描写就能反映出这种思想和价值观的变化。人民群众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也有所变化。有赞颂贤明统治者的,也有直接揭露暴虐统治者的。人的自由和个人精神发展,产生了探奇冒险故事,这是人类心理、文化发展的反映。《夜》在性和女性的描写方面也大胆直露,但有关女人的描写总的离不开两点:传宗接代和享乐工具。 

由此,阿拉伯人对《夜》除了享受、娱乐和消遣外,也像西方一样,把它看成是“可供卓有成效的研究的丰富课题”,而且在有些方面的研究,已不亚于西方。 

盖莱玛薇在她的著作中,还对《夜》的成书过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指出:“《夜》最后定型版本的抄录者可能是一位埃及人,但他不是一个具有很高艺术才能的人。他对全书作了重新编排,但却并不成熟。他改变了作品的某些风格,但并未全部这么做,以致全书风格并不统一。他是一位勤奋的抄录者,但他的才能不及某些说书人。”她的这一论述,可谓精当。 

《夜》具有很好的艺术形式,如分“夜”讲述、朴素的现实主义与神奇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等,但没有雕琢得更加精美。不像中国章回小说在民间说书艺术基础上,经文人墨客进行认真加工,如施耐庵之于《水浒传》,罗贯中之于《三国演义》,都使其达到了很高成就。在某种程度上说,盖莱玛薇所指出的,是《夜》的真正遗憾,是它长久以来不能堂而皇之地登入阿拉伯文学殿堂的一个重要原因。 

尽管如此,《夜》犹如一颗外表粗粝的贝壳,里面蕴藏着晶莹剔透的珍珠,又如表面荒芜的矿山,掘进之后,会发现数不清的宝藏。 

《夜》汇集了古代东方诸民族的神话、寓言、传奇、故事、趣闻……有阿拉伯故事、波斯故事、印度故事,有中亚、远东故事,也有中国故事,还有非洲故事,甚至欧洲故事。如果这些就是舶来品的话,那正是《夜》的可贵和伟大之处。正是它吸收融汇了其他民族的故事精华,实现了多民族文化、文学的规模空前的相互交流。这在世界民间文学史上还是不多见的。 

其实,阿拉伯作家中对《夜》有正确评价和认识的并不在少数。埃及著名作家哲马勒·黑托尼就作过很好的描述。他说:“对我影响最大的要算《夜》,我对它非常着迷。事实上,我认为,《夜》中有很多小说描写的雏形,只是因为现在……占主导地位的文学和文学评论尺度是以西方评论为依据,忽视了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和发掘而已。《夜》我反复读了多次,每次读都会有新的发现。我一直都受它的影响,在我的新闻和文学生涯中我总是尝试不断去挖掘它,我还写了不少关于它的文章。我们不应该忘记历史,而应该更好地审视它。” 

当《夜》被埃及道德法庭宣布为禁书时,陶·哈基姆、马哈福兹等大作家(包括盖莱玛薇)牵头,数十位作家跟进,发表文章谴责对文化遗产的这一荒唐行为。一批有正义感的律师,向埃及北方法院提出抗诉,法院取消了道德法庭的判决。只有极少数人支持道德法庭判决。在维护民族优秀文化遗产上,营垒分明。 

70年前,盖莱玛薇在塔哈·侯赛因指导下写出《<一千零一夜>研究》,开启了运用现代批评方法对阿拉伯古典文学的崭新研究,这同时也是阿拉伯文学史上师生合作结出丰硕成果的一段佳话。 

像上世纪初早期受教育的埃及知识女性一样,盖莱玛薇在多个领域作出了贡献。她创作过短篇小说,出版有小说集《魔鬼在嬉戏》,以及《太阳西沉》、《祖母的谈话》等。她一直在大学文学院任教,1956年升为现代文学教授,1958—1967年任文学院阿拉伯语系主任。资料统计,她共指导过84篇硕士、博士论文,写过不少有关阿拉伯古代文学著述,在研究阿拔斯朝诗歌、哈瓦里吉派诗歌方面有突出贡献。1942年,她因《<一千零一夜>研究》获阿拉伯语言科学院一等奖,1977年获国家文学表彰奖,以后专事比较文学的研究与教学。 

笔者1988年在开罗大学进修时,曾听过她的比较文学课。后来笔者研究《夜》并写出文章和专著,都没有离开过她的那部极有价值的著作。 

在她百岁诞辰之际,特写此文,以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