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花》的译者竞雄女士不是秋瑾——兼说该小说的译者也不是曾朴

《影之花》的译者竞雄女士不是秋瑾——兼说该小说的译者也不是曾朴

作者:郭延礼第319(2012/02/08)期

 
曾季肃



《影之花》是法国作家嘉绿傅兰仪(Charles Foleÿ,1861—1956)的一部长篇小说,写英国王子与法国一平民女子的恋爱史。小说原题为Fleur d’ombre,全书共20章,今所译为小说的前六章,为《影之花》上卷,乙未六月(1905年7月)小说林社(上海棋盘街中市)出版,平装,定价四角半(1906年又出版《影之花》中卷,未见实物)。译者署“竞雄女史译意,东亚病夫润词”。这位译者“竞雄女史”是谁呢?过去少有人破译。北京大学的朱静女士在其博士论文《清末民初外国文学翻译中的女译者研究》(北京大学2007年5月印刷,第13页)中称:此处的“竞雄女史”就是近代著名的女革命家、女诗人秋瑾。但我认为这里的“竞雄女史”不是秋瑾。 

一 

诚然,秋瑾留学日本后,曾用过“竞雄”的名字。陈去病《鉴湖女侠秋瑾传》云:“会孙中山先生方创同盟会于江户,以君抱负弘远,首邀之入会,自是君更字竞雄。”其实,秋瑾第一次自日本返国期间,曾在绍兴印过《实践女学校附属清国女子师范工艺速成科略章启事》(以下简称《启事》,见《秋瑾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新1版,第9页)就用过“竞雄”的名字。此《启事》落款即有“秋竞雄启”四字。从目前所占有的资料分析:秋瑾到日本留学后就改“秋闺瑾”为“秋瑾”,字竞雄。“秋竞雄”三字最早见于文字记载当始于上面所提到的招生《启事》(详见拙著《秋瑾年谱》,齐鲁书社1983年版)。 

秋瑾字“竞雄”,这是历史事实。但问题在于,《影之花》的译者“竞雄女史”并不是秋瑾。其根据如下: 

第一,《影之花》出版于1905年夏历六月,根据一般出版周期推算,译者完稿后交出版社的时间当在同年的春末或夏初;其翻译时间应当在这之前的两三个月,即1905年夏历年初至二三月间,此时秋瑾正在日本读书,或启程首次自日本返国,似无暇翻译文学作品。 

第二,秋瑾不懂法语,这是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影之花》是法国作家嘉绿傅兰仪的小说。从译者《影之花叙例》,知小说译自法文原著。译者云:“余浅涉法语,忘愚濡墨,含词蕴谊,愧未宣达,有负鸿裁,主臣主臣。”这些虽多是译者的谦词和客套话,但译者懂法语这一点,是说得十分清楚的。可是秋瑾不懂法语,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从秋瑾的学历来考察,她在1904年留日前,仍属于闺秀才女。秋瑾从一名闺中少妇走向社会,她虽然“读书敏悟,为文章,奇警雄健如其人”(徐自华:《鉴湖女侠秋君墓表》),亦善诗词,但她并未受过新式教育,更没有学过外语。1904年秋瑾在北京,她虽跟日本服部宇之吉的妻子服部繁子学过短期的日语,但秋瑾并不懂法文,这是了解她生平的人都知道的。 

根据如上两点,我们完全可以断定:翻译《影之花》的这位译者竞雄女史,绝不是秋瑾。 

二 

有人说,《影之花》的译者是曾朴。提出此说的是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的博士马晓冬女士(见马晓冬的北京大学博士论文《文化转型期的翻译实践——作为译者的曾朴》附录四:《<影之花>的译者问题》)。马晓冬的根据是,时萌编著的《曾朴著译考》中曾引了《曾朴所叙全目》(即曾朴著译目录),《全目》中有如下记录:“傅兰仪著《影之花》四卷”(按曾朴所记“四卷”有误,实为上中下三卷,且下卷并未翻译和出版)。曾朴因曾参与过《影之花》的“润词”,在他晚年编的《曾朴所叙全目》中,把《影之花》归在他的名下,也大体说得过去。但如果认真考查起来,曾朴所记有误。我们判断一部著作的著译权,最权威的材料是原始的版本实物。《影之花》版权页,编译者署“竞雄女史、东亚病夫”二人。其正文第一页书名下则详署:“竞雄女史译意,东亚病夫润词”,而在《影之花叙例》中,其全部文字均为“竞雄氏记”,无一字提到曾朴。这说明全书译者应当是“竞雄女史”,而不是曾朴,曾朴的贡献只是“润词”。 

说到“润词”,这是近代翻译文学活动中的一个专门术语。其含义为具有较高语言表达能力者为未成名的新手译作或不成熟的翻译文本润色、修改。即改正翻译文本中的词语错误,对其文字不通顺、不符合中文语法者予以修饰。一般凡加“某某润词”者,“润词”者都较之“译者”、“译述”、“译意”者资格要老一些、名气要大一些。有的并非真的“润词”,只是署其“大名”而抬高译作的身价。这里我们以出版译作《影之花》的小说林社为中心,作一简略的举例分析。 

小说林社成立不久,1904年夏出版了《福尔摩斯侦探案大复仇》(以下均简称《大复仇》),署“奚若译,黄人润词”。奚若(1880—1914),江苏元和(今苏州)人,1904年出版《大复仇》时,他还是东吴大学的学生,年仅24岁,而黄人(1866—1913)当时已是东吴大学的汉文教习,又是著名的文学家和文学理论家。而且他与小说林社的关系密切(《小说林发刊词》就是黄人写的),故奚若译完他的处女作《大复仇》后,署上“黄人润词”,这样此译作就较容易在小说林社出版。其实,黄人只会日文,他并不通英语,而奚若的《大复仇》是从英文本翻译的,所谓“黄人润词”,其实黄人很难对奚若的译作有什么“校正”、“修饰”,充其量只是从文字上“修饰”一二。 

三 

在小说林社出版的译作中,署“×××润词”者绝大部分都是虚摆设,但仍有例外,那就是《影之花》的“润词”者曾朴。 

曾朴是近代著名小说《孽海花》的作者,据我目前不完全的考察,曾朴是小说林社骨干成员中唯一懂法语的一位策划者兼著译者。他在北京曾进入同文馆特班,学习法语。后来又在陈季同的指导下学习法国文学,称他是法国文学专家也不为过。《影之花》署名“东亚病夫(曾朴)润词”,应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曾朴法文水平虽不算很高,但在小说林社群体中,他是唯一有资格担任小说《影之花》的“润词”者。 

既然我们认定《影之花》的“润词”者是曾朴,那么它的译者“竞雄女史”又是谁呢?这是一个难以确认的问题。根据马晓冬女士论文中提供的线索,这位“竞雄女史”有可能是曾朴的妹妹曾季肃。1904年出版的《女子世界》第4期上曾刊登过一篇《女权为强国之元素》的文章,署名“常熟十三龄女子曾竞雄”(见夏晓虹选编《<女子世界>文选》,第141页),考虑到曾朴与《女子世界》杂志主编丁初我的关系,此常熟女子有可能是曾朴的小妹曾季肃(这位聪慧好强且具女权意识的女子,别署“竞雄”也在情理之中)。又据曾季肃曾在上海爱国女学读书,说明她受过新式教育(亦学过外文),而从她曾破格考入金陵女子大学这一点来推测,她肯定具有一定的外语水平,也可能会法语,因为她在自己家中就可找到曾朴这样的法语教师。曾季肃日后主要从事教育工作,但她也翻译过英国作家哈代的小说《玖德》(今译《无名的裘德》),说明她喜爱外国文学。在《影之花》出版时,其署名(“竞雄女史译意、东亚病夫润词”)的确带有小说林社同人对这位家乡小才女的鼓励;但如认为“竞雄女史译意”全系曾朴捉刀,而毫无曾季肃的参与和劳动,那也是缺乏根据的。在目前尚无更翔实的材料证明“竞雄女史”究为何人化名前,考虑到小说林社、《女子世界》杂志与曾朴诸多方面的因素和关系,把“竞雄女史”定为曾季肃,并作为《影之花》的一位女译者,也许距离真正的历史面目不会太远。我写此文全为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专家参与中国近代女性翻译文学史上这一疑案的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