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凯什:曾经的谍影

卡斯凯什:曾经的谍影

作者:沈坚 第322(2012/03/21)期

 
卡斯凯什要塞侧景


 
卡斯凯什市民纪念碑



  卡斯凯什堪称“国王之城”,也是战争期间欧洲有名的“谍战中心”。不少下野的欧洲王族勋贵曾于此寄居,其中包括那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国逊位国君爱德华八世(后被封为温莎公爵)、被意大利夺了王位而不得不浪迹天涯的阿尔巴尼亚国王索古、以一世风流而著称的罗马尼亚国王卡罗尔二世,还有二战终止后即被赞成共和的民众赶下台的意大利末代君主翁贝托二世,等等。到了大战来临、国际关系错综交织之时,这些达官贵人由于他们独具的身份和影响,骤然间便成为反法西斯同盟国和轴心国双方争相博取或利用的对象了。 

  刚刚领略了平生难得一遇的罗卡角乌云劲风,人还未及从瑟缩中复苏,蓦然却见前方太阳重又钻出了云层,将它那本该属于夏季的阳光软软地撒向地面,不由得舒了口气。行不多远,导游小刘告诉大家,在去里斯本途中,我们还可顺路看个滨海名胜地卡斯凯什,这是计划外的景点,众人一片叫好。出门在外,行路观景,总是多多益善的。 

  一 

  说话间,车已驶离大道,拐进一个依傍着小海湾的秀丽港城停靠。这里的海边,宁静如画,棕榈婆娑,风清气爽,同半小时前、10公里开外罗卡角的景象,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几乎是两个世界两重天,这大概仍是其各自所处地理位置转换了的缘故吧。 

  卡斯凯什沿岸,地势平缓,海水澄碧,蓝得炫目,海湾里漂浮着数十只漆成各种颜色的私人游艇和帆船。城内处处别墅酒店,白墙红瓦,优雅别致,三层四层足矣,绝无高楼兀立。遥望海湾的对面,则有成片的细软沙滩,夕阳映照下的人们,快活地嬉戏其间。无论长幼,多是晒日光浴的,神情恬淡,无忧无虑,一如往昔。我不禁叹道,这是欧洲经济阴影日渐逼临下的葡萄牙人吗?月有阴晴圆缺,而生活之舟却在照常划行。也许他们天性豁达,压根儿就没太在乎,相信在欧盟大家庭的携手帮扶下,“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终究可以摆脱经济困境。 

  卡斯凯什位于首都里斯本以西28公里,现今人口据说已逾18万,成了仅次于里斯本、波尔图的葡国第三大城。说是大城,而且还跟位于太湖边的中国无锡市结为姊妹城市,却不知道它有什么工业,没有污染、不闻喧嚣,似乎就是凭借恬静、靠旅游业作为经济支柱的。然而,卡斯凯什这样一座风光旖旎的休闲暨消费型城市,却不乏历史底蕴。 

  早先它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幸赖得天独厚的滨海胜景和地理优势而发展了起来。卡斯凯什距伊比利亚半岛第一大河特茹河(葡萄牙语河名Tejo,西班牙语称Tajo——塔霍河)流入大西洋的宽阔河口不远,14世纪起,逐渐扩展成为一座往来里斯本的繁忙的港口城市,遂被升格为镇,到19世纪,便成长为一个滨海游览城市了。由于当时经济繁盛,人们日益讲求生活舒适,夏天流行洗海水浴。葡萄牙国王路易斯一世苦于里斯本夏季炎热,率先将王室避暑地移至卡斯凯什,在这里建起官邸和5栋别墅。渐渐地,各处的达官贵人、王亲国戚纷至沓来;再后来,更多的来自各国的普通游客相继涌入,卡斯凯什遂成了欧洲一座国际化旅游城市。 

  或许因其地位的抬升,需要加强军事防卫,抵御来自海上的入侵,此间还建有坚固的城堡要塞。我们在临海大道边就看到了这座保存完好的石砌建筑,数米高的城墙转角处,设有精致美观的圆形角楼,圆顶望窗,半圆锥形支托,上下概以曲线表现,同我们中国人四四方方城墙(譬如紫禁城)上同样四四方方的角楼,有着迥然相异的功用和审美情趣。这座建于17世纪的城堡曾是当年国王路易斯一世的避暑行宫,如今已是葡萄牙总统的别墅。 

  离城堡几步之遥处,矗立着一座以碎石堆砌基座的历史纪念碑,上立一尊士兵雕像,着拿破仑时代装束,俯身作冲锋状,用以追怀历次战争中捐躯的该城将士们。看了一下碑文,虽说不识葡文,但年代标记清晰,有些词也不难揣测。碑立于1921年,这里所列的历次战争包括葡萄牙参与的法国大革命期间的加泰罗尼亚—鲁西永战役、半岛战争,直至立碑前不久甫告终结的一次大战,看来本城市民加入过的战事还真不少!其实,这类带有地方史迹色彩的永久性纪念物,在欧洲的城市和乡镇总是随处可见,怀悼和纪念是富于公共性质的,而不仅仅是殉难者家族本身的私事,其间的文化背景差异显而易见。 

  葡萄牙参加了一战,却跟她的邻邦西班牙一样,得以置身二次大战的漩涡之外,成了那时为数不多的几个欧洲中立国之一。但也正因这一特殊的中立国地位,来者不拒,八方云集,卡斯凯什则成为了战争期间欧洲有名的“谍战中心”。各国趁机派驻大量特工,乔装成形形色色的人物,在此相互渗透,收集对方情报。一时间,谍影重重,扑朔迷离,灯红酒绿间浮现出阵阵刀光剑影。 

  二 

  听小刘介绍,卡斯凯什这地方人气特旺,不少下野的欧洲王族勋贵曾于此寄居,其中包括那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国逊位国君爱德华八世(后被封为温莎公爵)、被意大利夺了王位而不得不浪迹天涯的阿尔巴尼亚国王索古、以一世风流而著称的罗马尼亚国王卡罗尔二世,还有二战终止后即被赞成共和的民众赶下台的意大利末代君主翁贝托二世,等等。如此说来,卡斯凯什是堪称“国王之城”的。其优雅美景、良好气候和静谧宜居的氛围,对欧洲那些腰缠万贯、养尊处优的阔佬权贵,自然富有极大的吸引力。此点颇有些类似中国近代的天津租界,失却往日权势而渐甘寂寞的大人物们,来此销金、闲居,当起了寓公。而一旦到了大战来临、国际关系错综交织之时,这些达官贵人由于他们独具的身份和影响,骤然间便成为反法西斯同盟国和轴心国双方争相博取或利用的对象了。 

  退位后的温莎公爵,愤于英国舆论对辛普森夫人的不公态度,携妻出奔。先至法国巴黎定居,大战爆发后不久,公爵夫妇又历经辗转,1940年移居中立国葡萄牙,准备将这座宁静的卡斯凯什城当作他们坎坷人生的最后避风港。温莎公爵在外交上曾主张英德友善,希特勒打算利用这一点,促他出山,以傀儡国王身份组织英国的亲德政权,以最终征服英伦三岛。于是亲自委派纳粹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和盖世太保头目舒伦堡,拟定计划预备在卡斯凯什绑架温莎公爵夫妇。为此,英德双方的特工人员在卡斯凯什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战。舒伦堡在葡萄牙境内安排间谍,以打猎为名诱骗公爵上钩,同时又调集伞兵部队在西班牙一侧潜伏、接应。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英国情报部门以新研制的解密机破译了德国密码,尽悉其图,乃当机立断。在苏格兰场大量特工的严密护卫下,温莎公爵夫妇从卡斯凯什安然登上游轮,顺利转赴巴哈马群岛出任总督,从而避免了一次误上德国人“贼船”的可能。 

  英国悬念小说家伊恩·弗莱明以创作007系列间谍小说而驰名,他的写作灵感倒非闭门造车而来,也不是靠拍脑袋胡编——如他的同胞阿加莎·克里斯蒂杜撰破案小说那般,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得自于自己年轻时在卡斯凯什的亲身经历和体验。 

  伊恩·弗莱明二战时曾任英国特工部门指挥官,带领代号30AU的特工小分队来到卡斯凯什执行重要任务。该特工小分队成员个个身怀绝技,从神枪手、化妆师、武器专家到解密高手、美女间谍,一应俱全。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帮助法西斯占领国家的高官逃亡,并相机窃取德军重要情报。弗莱明就是在卡斯凯什的豪华酒店里,首先精心策划了阿尔巴尼亚国王索古的出逃计划,计划细节之缜密,令人叹服。他派两名特工潜入德意占领下的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化装成清洁工进入遭到严密监视的国王寓所。再行掉包,让国王夫妇扮作清洁工,大摇大摆地拖着垃圾袋走出大门。这时,事先安排好的一起车祸在街对面准时发生,转移了德国卫兵的注意力,未曾觉察到登上垃圾车远去的竟是他们的监视对象。随后,索古夫妇又出人意料地被装扮成葡萄牙人,搭上一艘意大利游船,虎口脱险,安全驶抵中立城市卡斯凯什,最后逃亡到了美国。 

  伊恩·弗莱明战后退役,闲来无事,故地重游,下榻在卡斯凯什的酒店里。一幕幕往事再次浮上心头,胜利的惊险令人陶醉,阵亡的战友也使他怅然、怀想,一种创作的冲动难以抑制。于是,他便依据自己的那些战时生活积累,挥笔写下了第一部谍战小说《皇家赌场》。后来一发不可收,接连创作出一部又一部、统共13部系列小说,并推出由他塑造的脍炙人口的传奇特工英雄詹姆斯·邦德。谁能说,在这个人物的身上会没有他本人及战友们的业绩与身影? 

  卡斯凯什不仅曾为诸多落难国王的聚居地,而且也确实培育出了日后颇具影响力的真正国王,那就是西班牙的胡安·卡洛斯,他的祖父就是1931年被共和派赶下台的阿方索十三世。胡安·卡洛斯出生时,正值西班牙内战,有国难归,除意大利和瑞士外,他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卡斯凯什度过的。流亡期间的胡安·卡洛斯,生活俭朴,形同平民,与卡斯凯什的小伙伴亲密相处,无拘无束地玩在一起,游戏、足球、游泳,他爱好运动的开朗天性,就是在这里养成的。国王处事开明,事必躬亲,不尚奢华,与他这番童年经历相关。他很怀念他的童年岁月,秉政后还不忘抽空返回卡斯凯什看看,会会那些当年的挚友们。 

  一个城市,一段往事,一个人,或一群人。城市有人,也才有故事;离开了生动的特定的人,城市还会是什么呢?要么是盆景,要么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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