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名异译刍议

“故事”≠“人生”

作者:史国强第337(2012/11/07)期

林一安先生发文《常凯申现象又复来:略议〈加西亚·马尔克斯传〉中译》(见《中华读书报》2012年8月8日19版),就《加西亚·马尔克斯传》(下称《马尔克斯传》)提出十一(?)个问题,作为这部传记的译者,我们在这里就林一安先生的问题,按顺序一一答复。 

   一、林一安先生怀疑我们弄错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姓名。请见原文:“but her parents, Colonel Marquez Iguaran (黑体为笔者所加,下同)and his wife,Iguaran Cotes...”(Ilan Stavans: Gabriel Garcia Marquez: The Early Years, Palgrave Macmillan, New York, 2010, p. 23)译文是:“女方的父母马尔克斯·伊瓜兰上校和妻子伊瓜兰·科特斯……”译文有问题吗?没问题。 

  二、林一安先生问,因伤寒死去的“到底是作家外祖母的妹妹,还是作家母亲的姐姐?”请见原文:“There were other women, too, such as Tia Margarita Marquez Iguaran, his grandmother’s sister, who died of typhus at the age of twenty-one…”(p. 20)译文是:“……他外祖母的妹妹,21岁时死于伤寒……”译文有问题吗?没问题。 

三、林一安先生说,称呼拉美人士,自始至终要用全名,不能省略,其实不然。一般来说首次是要称呼全名的,如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或为尊重起见也要称呼全名,尤其是在正式场合或书面语里,但也不是绝对的,比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朋友就称呼他为“加博”,而且也没有哪个拉美作家从头到尾无一例外总是“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长,“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短地叫个不停,这不符合语言学的“从简”原则。拉美人也不傻,不会给孩子起上二十几个字的名字,从生下来就叫,叫到死为止。就我们所知,这一现象并非拉美人独有(他们也是欧洲移民的后代),比如列宁的全名是:符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列宁,他的战友称他为伊里奇,我们称他为列宁。林一安先生若是不信,就近问问社科院外文所的专家就行了。我们请林一安先生不必怀疑,这方面“译文是到位的”。再说了,林一安先生在接受采访时,不也是一口一个“加西亚”吗? 

  四、林一安先生说Tía不能译成“蒂娅”,不然“恐怕中国读者就一头雾水了”。请林一安先生不必为中国读者劳神,因为上文明明写着:还有五个“大妈”,相信中国读者不会把Tía当成“大叔”的。再说,Tía为什么就不能音译成“蒂亚”?西班牙文译者不是把Los funerals de la Mama Grande译成《格兰德大妈的葬礼》了吗?林一安先生为何要厚彼薄此? 

  五、林一安先生说:“Rafael Núñez(拉斐尔·努涅斯)被译成‘拉法伊尔·努涅斯’,等等,不一而足。”先挖下一个陷阱,再把对方推下去,仿佛是我们把蒋介石译成了“常凯申”。这种批评方式,公平吗?是与人为善的吗?说到底,蒋介石是努涅斯吗?请林一安先生不要偷梁换柱。说到人名问题,林一安先生一方面说,“外国人名译成什么样的汉字,译者有他的自由”,一方面又大张挞伐,心口不一。请问,有人将美国总统布什译成“布希”,将马尔克斯译成“马奎斯”,等等,不一而足,林一安先生还能送他们“各个语种的姓名译名手册”吗?其实林一安先生也知道,译名的统一是个渐进的过程,这也是语言学的原理之一。当初的马克思不是也被译成了“马客偲”、“麦喀士”、“马尔克斯”、“埋蛤司”、“玛鲁珂士”、“马尔克”、“马尔格时”吗?再说,凡是重要的人名,我们都在后面写上了原文。林一安先生为何对此视而不见?我们怎么就不能把“拉斐尔·努涅斯”译成“拉法伊尔·努涅斯”? 

  六、说到文学作品的译名,我们同意林一安先生的意见,他建议的译法也有精妙的地方,但要说我们“我行我素”,未免言过其实。对于小说的译名,我们以现有的译法为准,同时兼顾西班牙文(这方面我们水平很低)和英文(我们水平也不高),极个别的地方才有所修改,如我们把《一个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改成《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第三次无奈》改成《无奈再三》,《格兰德大妈的葬礼》改成《大妈的葬礼》等等。 

  至于 “Eyes of a Blue Dog”,以我们的水平就能译成《蓝狗的眼睛》,无论如何也弄不出《蓝宝石般的眼睛》来。无论是谁,把狗弄丢了总不是一件好事!墨西哥著名周刊Siempre!(林一安先生在文中删掉了感叹号),《马尔克斯传》的作者依兰·斯塔文斯教授让我们按照他的建议(Always!)译成《总是!》我们相信,他的话必然有其道理。 

  林一安先生说:“《幽灵之家》(La casa de los espíritus)已有刘习良先生的佳译,另起炉灶译为《幽灵的房子》,恐怕吃力不讨好。”谢谢林一安先生,刘习良先生的译名确实好,我们要向他学习,但我们依然觉得“房子”和“家”不是一个概念。以下拉美小说就是证据:“La casa de los Buendia”、Los empeños de una casa、La casa de Bernarda Alba、“La casa de Asterión”,Casa grande、“Casa tomada”、Casa de campo以及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或The House of Life。以上作品的作者为何选择了“房子”?我们不得而知(林一安先生大概知道?),但他们没有选择“家”,这是铁定的事实。作为译者,还是安分点好,一就是一,不要添枝加叶,不要炫耀,更不要低估读者,所以,我们宁可“吃力不讨好”,也拒绝把“房子”变成“家”,不然巴尔加斯·略萨的《绿房子》就要变成《绿色之家》了。我们希望林一安先生平时不是这么翻译的,不然真要“令人扼腕叹息”了。不过,我们要再次强调,同意林一安先生所说的:“当然,后译未必一定不如前译,但注意吸收前译的成果,精益求精,应该是当今译界的普遍共识。”我们从来也没反对“吸收前译的成果”,《马尔克斯传》里的作品译名就是有力的证据。 

  七、林一安先生问,Priest Francisco C. Angarita到底是“神父”还是“牧师”?Priest这个字有如下译法:司铎、司祭、神父、神甫、牧师、长老等。哥伦比亚流行天主教,加西亚·马尔克斯又是在圣约瑟教堂洗的礼,所以我们同意林一安先生的说法,统一译成“神父”为好。另外,林一安先生据西班牙文译出的“埃斯佩霍主教大道”,比我们据英语译的那个街名更地道。 

  八、林一安先生把系列文章和文章结集出版后的文集弄混了。请见译文:“毫无疑问,系列文章De viaje por los países socialistas(社会主义阵营行纪)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文章里写得最不成功。……然而,20年后……他的游记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结集出版,取名De viaje por los países socialistas: 90 días en la "Cortina de Hierro"(《社会主义国家之旅:“铁幕”后面的九十天》),出版人是哥伦比亚的欧维加·尼格拉。”显然出版商是擅自出版,不仅在书名上动了手脚,而且又加上“‘铁幕’后面的九十天”(这几个字被一向严谨的林一安先生忘掉了),试图瞒天过海,给读者以新(另一部)书的印象。我们的解释不知林一安先生满不满意? 

  九、林一安先生说他“无法对本书译文的质量说三道四”,“因为没有看到原文”,但他还是以自己的西班牙语译文为依据,对我们的英语译文来了一次自以为是的点评。结果可想而知,林一安先生的译文好。我们请问林一安先生,要比较译文,是不是要有原文才行?再说,一个是来自西班牙语的译文,一个是来自英语的译文,这里有可比性吗?好比你说西班牙小伙英俊,我们说英国小伙英俊,这里能有多少可信度?就算你的译文好,你也不能自己说呀。自己要比赛,自己当裁判,最后还要自己胜出,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们生也晚,这等事真是闻所未闻!林一安先生的译文果真好吗?我们不想妄加评断,但其中有一句:“从他们所经营的象牙商店里出来到马路当中拉屎的、皮肤发绿的印度人……”读者不禁要问,这是大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说话吗?印度人脑袋进水了吗?为什么从商店里出来偏要到路当中拉屎,在马路边上就拉不出来吗?还有,“七种颜色的大海”比“七色的海洋”到底好在哪里,林一安先生为何不告诉读者? 

  林一安先生还说:“……我们不难发现译者的粗心:把abuelo(此处应是外祖父)译为‘外祖母’,足见译者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生平极不知情,因为是作家的外祖父,而不是外祖母,对他无数遍讲述过军警屠杀工人的惨烈场面。”我们再来读一下依兰·斯塔文斯教授的原文:“I knew the event as if I had lived it, having heard it recounted and repeated a thousand times by my grandmother from the time I had a memory.”(p.26)abuelo在西班牙语里“应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外祖父”,但grandmother在英语里必是他的“外祖母”。是我们粗心,还是林一安先生粗心?当然,林一安先生一定要说,《马尔克斯传》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朋友、以西班牙语为母语、从小长在墨西哥、在世界著名大学讲授拉美文学的依兰·斯塔文斯教授,“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生平极不知情”。这话谁相信我们不反对,反正我们不信!读者明白,那个故事外祖父能讲,外祖母就不能讲吗?不要忘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童年是在外婆的陪伴下度过的,总给他讲故事的那个人是外婆。 

  十、200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出版自传 Vivir para contarla,英译为Living to Tell the Tale,我们的译文是《活着为了讲故事》,林一安先生对我们的译法不以为然,倒是对《沧桑历尽话人生》津津乐道。我们不反对不同的译法,不同的译法才使翻译变得五光十色,才能彰显译者的个性。至于几个译法孰优孰劣,大家谁也没资格妄下结论。从这个角度来说,译者是自由的。如鲁迅先生说《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 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这也是翻译中必然发生的现象。但我们同时强调,译者的自由是有限的,他不能超过一定的度。也就是说,要“不逾矩”才行。所以,我们还要请教林一安先生,“故事”能不能和“人生”划等号,“活着”能不能和“沧桑历尽”划等号?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划时代的大作家,在文学上又极谦虚,从来不说自己的文字比别人的好,不仅如此,他还称赞《百年孤独》的英语译文超越了他的西班牙语原著。以他的为人,他能不能以耄耋之年,对读者指手画脚,好为人师,告诉读者如何生活,进而为他的自传取上《沧桑历尽话人生》这个名字? 

  十一、林一安先生在文章的最后说:“此书虽然于今年6月赶上了银川书博会,还让作者斯塔文斯现身;但令人遗憾的是,种种迹象表明,由于翻译仓促,编辑仓促,出版仓促,本可避免的差错频频出现露头……”我们对林一安先生这种不负责任的大胆的推测感到极为震惊!希望你不要跌出学者的底线:说话要有证据,不能凭空捏造。但我们还是要告诉林一安先生:1、依兰·斯塔文斯来我国,是他先提出来的,之所以选在6月初,是因为他在大学教的课程到此告一段落,出版社从来也没想借他来炒作,银川书博会真是他“赶上”的(此前他还到人大文学院讲学,造访社科院外文所,此后又到苏州讲学);2、《马尔克斯传》2月就已译完,5月末出书,林一安先生是半个编辑出身,对出版并不陌生,何来“仓促上阵、捉襟见肘”一说?依兰·斯塔文斯来我国之前,我们在《当代作家评论》、《作家》、《东吴学术》等国内著名刊物上发表了与他相关的七篇文章,这些足以证明我们并不“仓促”;3、从2011年11月25日开始至2012年6月初,我们与依兰·斯塔文斯互通电子邮件124封,其中少数与他(和他妻子)的签证、来访有关,此外几乎都在讨论与翻译《马尔克斯传》相关的问题,所以林一安先生所谓“译事不力、编务不勤”的揣度,才是不折不扣的信口开河! 

  我们不反对批评,但我们反对无中生有的批评。以上是我们对林一安先生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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