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文学创作与情感纠葛

博尔赫斯的文学创作与情感纠葛

作者:林一安第341(2013/01/02)期

 
博尔赫斯(中)和巴斯克斯(右一)在一起


 
乌尔里克·冯·屈尔曼


 
诺拉(拉手风琴者)与她的姐姐艾德·兰赫(左图) 
诺拉赠给博尔赫斯的签名照(右图)



  拉丁美洲作家的文学创作,大都与作家本人的爱情纠缠交结,密不可分,而呈献在世人面前的,往往均为佳作和名篇。聂鲁达如此(著有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米斯特拉尔如此(著有《死的十四行诗》三首),巴尔加斯·略萨也复如此(著有长篇小说《胡莉娅姨妈与作家》),博尔赫斯更是如此。 

  博尔赫斯结识并与之有过一段恋情或过往甚密的女性,为数众多,但他的爱情大多以失败告终。然而必须一提的是,博尔赫斯为这些他曾经爱过或倾慕过的女性都曾献上自己的作品,其中,不少是作家极为重要甚至颇有代表意义的宝贵文献。人为爱情激动、冲动,为爱情忘形、忘情,为爱情迷惘、癫狂,但也为爱情献上伟大的文学作品,博尔赫斯也是性情中人,作品里处处闪烁着爱情甜蜜或苦涩的火花。 


  诺拉·兰赫:一位极端主义缪斯 

  1921年,博尔赫斯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不久,就与他的堂弟吉列尔莫·胡安·博尔赫斯以及诺拉·兰赫、爱德华多·冈萨雷斯·拉努萨等文学青年一起,组建了一个青年诗人小组,探讨文学,出版诗刊。比博尔赫斯年轻六岁的诺拉,跟他沾点亲,是吉列尔莫·胡安的姨表妹。他们于当年由吉列尔莫引荐相识。此时,她只有15岁,“……一头秀发,光泽照人;身材高挑,步履轻盈,青春亮丽……”博尔赫斯日后这样深情地回忆诺拉。她早熟的诗才早在亲友中负有盛名。文化修养极高的博尔赫斯的父亲曾当面考过这位小姑娘。一天,他要她即兴赋诗一首,而且必须以“aún no es la hora”(可还不是时候)作为全诗的结尾。小姑娘眉毛一扬,略加思索,便从容应对了曾任律师兼心理学教授的这位姨夫的“诘难”。在座的亲友听到小姑娘以银铃般的嗓音吟道: 

  白昼 

  灯,攀爬上 

  天际的一条道路。 

  午后 

  太阳在水塘里自投。 

  撕成碎片的黄昏 

  正乞讨星辰, 

  远方把太阳 

  迎抱进他燃烧着的臂弯。 

  面对一轮落日 

  夜晚画着祝福的十字。 

  一种忐忑不安的期盼快醒了, 

  可还不是时候。 

  对于诺拉的诗才,此时高举阿根廷极端主义诗歌创作大旗的博尔赫斯极为赏识。一开始,小姑娘只是暗暗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诗,悄悄地躲在客厅后面,羞怯地听着她表兄和他的文友们谈诗论艺,自己却不敢进来。后来,她的诗越写越多,终于集腋成裘。 

  1925年,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的第一本诗集《街头黄昏》面世,博尔赫斯热情洋溢地为之作序,评价甚高。他说: 

  ……她激情满怀,就仿佛一面在空中猎猎飘扬的旗帜……我们倾听着她令人激动、令人心潮起伏的诗篇;我们仿佛看到,她的嗓音就像一张总能射中猎物的硬弓,而这猎物总是一颗星星。一个15岁的小姑娘的诗篇竟这么明净!这么有效! 

  此时,博尔赫斯视诺拉为他文学上第一位红颜知己,而这位美丽恬静的小姑娘也十分崇拜这位将来享誉世界的大作家,曾亲赠博尔赫斯玉照一帧,题上娟秀亦颇含深情的一句话:“赠乔琪 为了永远的纪念 诺拉·兰赫”。然而,诺拉有一位姐姐与博尔赫斯年岁相当,他母亲认为可以与之有情感上的往来,胆小谨慎的博尔赫斯不敢表露自己真正的爱意,这段暗恋便夭折了。 

  兰赫一家来自挪威。诺拉的父亲是一名勘探测绘工程师,母亲的妹妹,也就是诺拉的姨妈,是博尔赫斯的伯母。 


  康塞普西翁·格雷罗:初恋情人 

  博尔赫斯是上世纪20年代初在诺拉·兰赫的家里与格雷罗一见钟情的。在诺拉位于离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巴勒莫区不远的特罗纳多尔大街1746号的家,这位极端主义缪斯把一位端庄美丽、留着两条黑亮大辫子的姑娘介绍给博尔赫斯。姑娘原籍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家境贫寒;那时候,芳龄二八。她就是康塞普西翁·格雷罗,与诺拉难分伯仲。二十刚出头的博尔赫斯十分喜欢这位姑娘,他们常常在诺拉家的庭院里,大厅内,或者街头林下,倾诉衷肠。关于这段恋情,博尔赫斯还于1922年4月写信告诉了他远在西班牙的好友苏雷达: 

  ……总而言之,想要以幸福的心情用上帝创造的词汇来清楚表述这位名叫康塞普西翁·格雷罗的姑娘的奇迹(美貌、端庄、俏丽),实在太遗憾了……我们话说得很少,很紧张,又很心不在焉,嗓子眼里还有一种幸福的惶恐……我拥抱她的时候,她竟全身颤动不已…… 

  后来,博氏以极端主义手法,赋诗一首,题《星期六》,诗首的题词为“A C. G.”, C.G.是“他的女神”西班牙文名姓的第一个字母,题词意即“献给康(塞普西翁)·格(雷罗)”,当然,也是为了纪念他们这些青年诗人星期六的聚会,最后几句凝结着作家的真情: 

  你 

  昨日还只是全部的俏丽, 

  如今却就是全部的爱情。 

  博尔赫斯的一部名为《我希望的尺度》的散文集也是献给格雷罗的,他的题词为:“尊崇地献给康塞普西翁·格雷罗小姐,乔琪。”这时候,博尔赫斯主张发掘阿根廷传统中依然保有活力的东西,反对刻意追求时新。也许,作家认为,他这本散文集献给俏丽大方而又本真淳朴的格雷罗是他的最佳选择。 

  然而,博尔赫斯的家人,特别是他的母亲,并不喜欢这位出身卑微但美丽端庄、聪明伶俐的姑娘。1923年7月,博尔赫斯一家又远赴欧洲,遗憾地留下了这段恋情;不久,格雷罗剪去了她那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以示断情。 


  艾德·兰赫:爱屋及乌的替身 

  艾德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举止优雅;是乘坐仿佛蓝色的利剑一般驶离挪威的大船来到阿根廷的(见博尔赫斯专为她写的诗篇《艾德·兰赫》),说着有英国口音的西班牙语。她与博尔赫斯年纪相近,是诺拉·兰赫的亲姐姐。博尔赫斯其实暗恋着妹妹,但他的母亲却觉得艾德更为相配,从不违背母命的博尔赫斯只得爱屋及乌,勉强与之交往了。 

  艾德在一家银行供职,是一名水准很高的翻译。两人相识后,博尔赫斯几乎每天在她办公室门口等候,然后一起在市中心一家餐馆共进晚餐;周末,则去看看时新的电影。看样子,他们谈婚论嫁是不成问题的了。不料,当博尔赫斯鼓起勇气向她求婚时,艾德竟婉拒了。难道聪明的她看透了博尔赫斯,发现他的心上人并不真正是自己? 

  艾德很漂亮,追求者趋之若鹜。除了博尔赫斯,还有画家舒尔·索拉尔、诗人爱德华多·豪尔赫·博斯科,后者竟为此殉情。 

  不过,博尔赫斯倒颇大度,不能喜结连理,但两人仍继续往来。艾德后来失意酗酒,终生未嫁,不久去世。博尔赫斯的一篇题为《代表大会》的短篇小说里,有一位名叫诺拉·厄夫约德的挪威妇女,而厄夫约德正是艾德的母姓,毋庸置疑,影射的就是艾德。 

  博尔赫斯是个有情意的人,在他的诗歌散文集《图片册》中一篇题为《1983》的短文里仍满怀深情地回忆艾德。他写道: 

  艾德·兰赫和我在市中心一家餐馆里谈话。桌上摆放着餐具,剩下一些面包,或许还有两个酒杯;完全有理由推测我们一起用过餐。我们好像在讨论金·维多导演的电影。酒杯里剩一点酒。我开始厌倦,觉得自己在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她却没有发现,仍在机械地回答我。我突然想起艾德·兰赫早已去世。她是个幽灵而不自知。我没有害怕的感觉;只认为向她挑明说她是个幽灵,一个美丽的幽灵,是不可能、或许不礼貌的。 

  梦境演化成另一个梦,于是我醒了。 


  塞西莉娅·因赫涅罗斯:文学灵感的启发者 

  博尔赫斯是在他的好朋友、阿根廷女作家玛丽亚·罗莎·奥利弗家里认识塞西莉娅的。她是一名舞蹈家,是著名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何塞·因赫涅罗斯的女儿。那天晚上,他们俩凑巧同时向主人告辞,因为彼此住得近,正好同路;于是,便产生了历时两年多的情谊。博尔赫斯的一篇著名的短篇小说《埃玛·宗兹》的题材就是塞西莉娅提供给博尔赫斯的:一名文弱娴静的女工,为父报仇,开枪杀死了仇人。此篇小说博尔赫斯成稿于1948年,同年9月,发表于《南方》杂志第167期。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情节,被博尔赫斯巧妙地构筑成一个精致的故事: 

  埃玛·宗兹收到一封用陌生的字体书写的信件,她立刻便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人间。她心里当然明白,父亲是在蒙受了“盗用公款”这一不白之冤之后被老板逼得走投无路才自尽的。她在悲愤之余,便拿定主意决计报复;但她是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怎么报复?况且,一个女工要见老板,又谈何容易!她了解到,老板办公室书桌的抽屉里经常放着一支手枪,只要自己进入他的办公室,就能……。于是,她摸准老板急于掌握工厂里工人罢工的情况这一心态,打电话给他,跟他约定会面时间,以便告密。但如果得手,把老板送上西天,又如何为自己开脱?埃玛·宗兹也想好了:向警方揭露老板强奸自己的罪行。警方如要检查是否属实,那也无妨,因为自己早在来老板办公室之前,就违心地让一名船员糟蹋了…… 

  阅读至此,我们真的感受到博尔赫斯落笔冷峻、澄澈,不露作者半点喜怒哀乐,的确不同凡响。 

  而此前刊登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年鉴》1947年2月号上的另一篇小说《永生》,也是献给塞西莉娅的。 

  然而,这段因缘也以失败告终。博尔赫斯后来回忆道: 

  ……我狂热地爱上了她,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我们打算到欧洲去。我想,我们会在那儿结婚。然而,一天,我们在市中心一家餐厅相聚,塞西莉娅对我说:“两个礼拜内,我要到欧洲去了。”“你是说,我们要到欧洲去了。”我纠正她。“不,我一个人去,”她回答道,“我决定不跟你结婚了。”这样,我们的爱情就吹了。 


  埃尔维拉·德·阿尔维亚尔:才华横溢却壮志未酬的女诗人 

  埃尔维拉出身一个富有家庭,曾长期旅居巴黎。也许是受到维多利亚·奥坎波主编的《南方》杂志的启发,她也办了一份刊物,叫做《磁石》,由古巴著名作家、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大师、1977年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阿莱霍·卡彭铁尔(1904—1980)任编辑部主任,意欲与《南方》分庭抗礼,气魄不小。虽然此刊于1931年4月1日出版,精美华丽,还有博尔赫斯、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1899—1974)、赫拉尔多·迭戈、维森特·维多夫罗等诸多西班牙语文学界名家撰稿,惜仅出刊一期。 

  埃尔维拉于上世纪30年代末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由她的好友、博尔赫斯的妹妹诺拉介绍与博尔赫斯相识。她本人也极赋诗才,出过一本题为《休憩》的诗集,博尔赫斯颇为赏识,亲自为之作序。埃尔维拉雍容华贵,举止高雅,一颦一笑,妩媚迷人,深得博尔赫斯欢心。这一形象使博尔赫斯频发灵感,后来终于被写进他的短篇小说《阿莱夫》里,其中贝雅特丽齐·维特波的原型恐怕就是埃尔维拉。她对博尔赫斯也很有好感,常常去米格尔·卡内图书馆看望他。 

  后来,埃尔维拉精神错乱,蛰居布宜诺斯艾利斯圣特尔莫区一个黑暗、窄小的套间里。每年12月31日,博尔赫斯必去看她,而这位美丽不再的女士让博尔赫斯坐在小餐厅里,自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银铃,一遍又一遍地摇晃着…… 

  1959年,埃尔维拉因疯病,一缕香魂恨归西天。博尔赫斯痛丧女友,赋悼诗一首,追忆昔日的情缘: 

  我们曾经见过她娇艳俏丽, 

  清晨和正午曾经居高临下 

  把人间的所有美景向她展现, 

  而黄昏却又悄然地将之尽数收去…… 

  很多很多年以前, 

  我在埃尔维拉身上最先见到的是微笑, 

  那笑容直到最后仍然是那么甜蜜…… 

   
  埃斯特拉·坎托:死搅蛮缠的俗女 

埃斯特拉是博尔赫斯的文学挚友比奥伊和西尔维娜·奥坎波的朋友,她哥哥帕特里西奥·坎托是一位与《南方》杂志关系密切的作家。她皮肤黝黑,身材修长,闪烁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妩媚动人;但博尔赫斯的母亲却死活瞧不上眼,说她“放肆,俗气”。她也写小说,在《南方》杂志和《民族报》发表过此类作品。她在埃梅塞出版社做翻译工作,还懂得一些电影和广播方面的知识。 

  比奥伊家常有文学聚会,作家们谈天说地,博尔赫斯更是座上常客。1944年的年末,也就是阿根廷的一个夏天,博尔赫斯与埃斯特拉一起退出聚会,徒步朝南向她的居所走去。一路上,他们又是西班牙语又是英语,兴高采烈地交谈不休。他们面对着在巴西大街上的莱萨马公园,坐在台阶上继续促膝谈心,已经走了六公里多的路,而且,已是凌晨三点钟了,似乎两人很是投缘了。第二天,博尔赫斯亲自送来康拉德的一本书。从此,赠书便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惯例。埃斯特拉的英文程度颇高,读过不少英语作家的书,其中居然包括萧伯纳。 

  博尔赫斯爱上了她,给她写了许多信。埃斯特拉在博尔赫斯身后出版的自传作品《逆光下的博尔赫斯》中提到的就有14封之多。而且,博尔赫斯著名的短篇小说《阿莱夫》就是献给她的。1944年左右,创作这篇小说的灵感、激情、构思以及结构,博尔赫斯简直都是与埃斯特拉共享的,再说,小说还是在坎托他们家完稿的。像往常一样,博尔赫斯在笔记本上写下初稿,由埃斯特拉用打字机打出清样,博尔赫斯进行修改;然后,再打出一份。这样,博尔赫斯的手稿以及那份经过亲笔修订的打字稿就留在他们家,由埃斯特拉保管了。 

  1985年,埃斯特拉经济境况窘迫,竟将这两份稿件出卖,得款27760美元。 

  然而当年,博尔赫斯境遇狼狈时,埃斯特拉拒绝了他真挚的爱情;而当博尔赫斯声名鹊起、地位甚隆的时候,她却常常等在国立图书馆的门口,大声嚷嚷着要博尔赫斯兑现跟她结婚的诺言,或者在墨西哥大街与玻利瓦尔大街拐角处的一家酒吧里候着博尔赫斯(作家当时工作的阿根廷国立图书馆就在墨西哥大街),要不就在附近地铁的月台上追逐博尔赫斯,破口大骂。百般无奈,博尔赫斯出入只得靠朋友帮忙了。博尔赫斯承认,他们这段情缘“十分痛苦,糟糕透顶”。 

  此女后来另嫁他人,谢天谢地,幸好没有再多来骚扰博尔赫斯。 


  乌尔里克·冯·屈尔曼:博尔赫斯的铁杆粉丝 

  乌尔里克出生在德国巴伐利亚一个外交官家庭,后定居巴塞罗那;青年守寡后,遍游世界各地,无所定处;上世纪40年代末,踏足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又是一个身材窈窕的金发女郎。她文化程度很高,嗜书如命,不久就成了博尔赫斯的铁杆粉丝。似乎是阿根廷著名作家、1985年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埃内斯托·萨瓦托(1911—2011)把她介绍给博尔赫斯的。他们很快就亲近起来,很自然,博尔赫斯爱上了她。据说,乌尔里克对埃梅塞出版社施加了什么影响,促成了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集《死亡与罗盘》于1951年顺利出版。1955年,她把博尔赫斯的小说《另一次死亡》译成德文,在德国《每日镜报》发表。而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武士和女俘的故事》就是献给这位女士的。 

  11年之后,乌尔里克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请博尔赫斯共进午餐,席间,她得知她所崇拜的偶像已经结婚,她来晚了,唏嘘不已。但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是愉快的、融洽的,当然,也是不无遗憾的。 

  有人在博尔赫斯去世两三年之后说道:“博尔赫斯是生活在文学状态中的。” 


  玛丽娅·埃斯特尔·巴斯克斯:一位让博尔赫斯由爱至恨的女性 

  玛丽娅·埃斯特尔·巴斯克斯原籍西班牙加利西亚,幼年失怙,后随母移民阿根廷。 

  巴斯克斯是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博尔赫斯的。当时,她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苦攻拉丁文与希腊文,但她真正的兴趣是文学,已经读过一些当代阿根廷作家如博尔赫斯和马列亚的作品,当然,她钻研主攻的对象是博尔赫斯。 

  有天,她同班的同学要去拜访博尔赫斯,巴斯克斯决定也去。她记下了作家住处的地址和拜见的时间。当天,她提前一刻钟到了,第一次按响了马伊普大街994号七层B座博尔赫斯家的电铃。见到心仪已久的文学大师,巴斯克斯太紧张了,坐在起居间里忐忑不安,连博尔赫斯母亲亲自端上来的茶也不敢喝了。 

  此后,她没有再见到博尔赫斯。1957年或1958年,她在国立图书馆找到了她的第一份差使:协助副馆长克莱门特工作。自然,她又见到了时任馆长的博尔赫斯。 

  不久,巴斯克斯结识了一个名叫里奥斯·帕特隆的青年作家,此人疯狂地追求她,可她不愿意。孰料他性格刚烈,因失恋而当着他心中的情人的面,举枪自戕。巴斯克斯精神受到刺激,远赴欧洲。 

  回到阿根廷之后,巴斯克斯不想再去国立图书馆工作了,博尔赫斯请她担任自己的秘书,以便替代年迈的母亲的差使,盛情难却,巴斯克斯慨然允诺。从此,他们两人就常常一起散步、吃饭、看电影、读书、编书、准备博尔赫斯的讲稿……,巴斯克斯甚至还多次陪同大师出国访问。这一时期,博尔赫斯与巴斯克斯合作编写的书籍即有《英国文学入门》、《中世纪日耳曼文学》等数部。 

  博尔赫斯喜欢的女孩子,要聪明伶俐、温文尔雅、美丽大方、通晓外语、喜爱文学、见解独特,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巴斯克斯就属于这一类女孩子的典型,博尔赫斯自然非常喜欢,自然也就爱上了她。不过,巴斯克斯对这位长者怀有的感情只是崇敬、仰慕,再说,彼此的年龄差距也实在太大(相差42岁),尽管博尔赫斯身体强健,还想要一个甚至几个自己的孩子。 

  1965年11月,巴斯克斯应邀赴阿根廷门多萨市参加书籍节,在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机上,与早已相识的青年诗人奥拉西奥·阿尔马尼不期而遇,巴斯克斯立刻领悟到了自己的归属。是年12月14日,两人共结秦晋。消息传来,博尔赫斯极为伤心失望,一度失控,但也仅仅在他的诗歌和小说里寄托自己愤懑的情思。如博尔赫斯在一首题为《1964年》的短诗里,读者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这样的诗句: 

  永别了,相互爱慕的手 

  和耳鬓厮磨,今天你的所有 

  只是忠实的回忆和孤寂的日子。 

  你给了我又夺去的幸福 

  必须一笔抹煞; 

  一切的一切必须化为乌有。 

  我只剩下悲哀的乐趣。 

  那个虚幻的习惯使我向往 

  南方,某扇房门,某个街角…… 

  再如,在博尔赫斯自认为写得最好的短篇小说《第三者》里,他也宣泄了自己的报复心理:老大克里斯蒂安和老二爱德华多是兄弟俩,没有什么正经的职业,都是干杂活的粗汉。一天,老大带回一个名叫胡利安娜、有点姿色的女人,从此两人共享,但哥儿俩也因此产生龃龉。为了避免兄弟不和,他们把胡利安娜卖到了妓院,后来干脆杀死了她。 

  令人震惊的是,这一暴行被描绘得既疯狂又理性!再一次显示了博尔赫斯小说创作冷峻奇崛的特色,而他希图宣泄的,恰巧正是摆脱孤独、摆脱痛苦而又无奈的困境:玛丽娅·埃斯特尔,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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