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的巴尔扎克像
罗丹的巴尔扎克像
罗丹雕塑作品《巴尔扎克》
1850年8月18日，法国伟大小说家奥诺瑞·德·巴尔扎克带着他毕生所追求的爱情、财富、天才，还有伟大的荣誉，离开了人世。在几十年的岁月里，他以他的笔，成功地塑造出了上千个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但是却没有塑造他自己。在他诞生100周年、逝世50周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法国“作家协会”觉得，需要有一座这位大师的纪念像，把他的人格和气质完美地表现出来，栩栩如生地矗立在公众面前，让它和他的作品一起在世人心中永垂不朽。
“作家协会”是1838年创立的一个民间组织，发起人就是巴尔扎克和维克多·雨果、大仲马、乔治·桑。本着上述信念，大仲马立即领导起为大师立像的工作，但他们请的雕塑家来不及完成这座雕像，就在1891年去世了。1891年4月6日当选为作家协会主席的爱弥儿·左拉力荐罗丹来创作巴尔扎克雕像。在此之前，1889年甚至更早，左拉就认识罗丹，并十分看好罗丹的天才。
罗丹历来对巴尔扎克怀有深深的敬意。他曾跟人说起过：“巴尔扎克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作家，最能打动我。在描写我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书中，他的书是我最早读到的。……再没有人比巴尔扎克更透彻地观察着人世间了。《人间喜剧》成了我的圣经。”接受任务后，罗丹满怀信心地同意，要在18个月内完成一座高约三米的青铜雕像，佣金是3万法郎，预付1万。
罗丹先是开始做一些准备工作。他一贯提倡要以自然为师，认为自然才是艺术创作的女神，只有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艺术家才能真实表现自然。只是他所说的自然，更注重的是艺术家心中的自然。他曾声言：“塑铸只是表现外表；我却在外表之外，兼表内心，这当然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我看到的是全部的‘真’，不只是外表的‘真’。”无疑是出于这样的认识，他认真通读了巴尔扎克的书信和他的《人间喜剧》。因为他说：“在我看来，巴尔扎克主要是一个创造者，这就是我所要表现的。”
罗丹怀着强烈的创作欲望，请学生们帮他物色与创作对象相似的模特儿。但是工作室现有的模特儿都不合适，不是太高就是太结实，或者是太年轻、太漂亮。他心中认可的模特儿应该是硕大的头，与身材相比显得过大；躯干主要是肚子比较突出，两腿比较粗短。随后，罗丹去访问小说家的故乡卢瓦尔，研究当地的乡土特色。在图赖讷，他找到一名男性模特。按照模特儿的身子，他制作出手、脚、躯干、肚子等模型，最后设计出十多尊巴尔扎克的裸体像，并给他着装。罗丹有多件很像巴尔扎克以前的裁缝为巴尔扎克缝制的服装。他选出一件罩袍，将它浆得坚挺之后，浸入石膏中，制作成石膏模型，并改动翻领和袖子的细部，让它可以覆盖到雕像上；同时他对这裸体像的发式和头部的倾斜度进行调整，使它与整个身躯相称。但是如此一来，原本写实风格的作家面容就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最后甚至变成是这位天才人物的绝望的咆哮模样。另外，罗丹创作的时间也超过了18个月的期限。
1894年，左拉的作家协会主席的任期也已届满。他的继承人威胁罗丹说，他已经违反合同上规定的期限，要求他立即交出雕像，否则要通过法律解决，追回已付的1万法郎。罗丹感到十分震惊。他给作家协会回信解释说，在这些时间里，他除了巴尔扎克像，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情；而巴尔扎克的100周年纪念是1899年，到时候，他一定交出雕像，不会误事。他寻求和作家协会和解：支出1万法郎，由第三方保管，要求延长期限；他声称，他的巴尔扎克雕像要重视内在的心理刻画，摆脱外在的生理性描绘，会尽快创作出最好的作品。在此期间，左拉也敦促罗丹：“巴尔扎克等着呢，他的荣誉不应因你考虑你的荣誉的合法性而受到损害。”
罗丹决心要在作品中把巴尔扎克伟大的精神力量刻画出来。他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但因生了一场重病，使进程减慢了，直到1897年春，他创作出一尊两手交叉、大步前行的巴尔扎克模型像。后来，他又放弃这一造型，开始制作健壮人体的巴尔扎克，不但肌肉怒张，且要让他的阴茎裸露无遗，微微有点儿向后斜倾。罗丹吩咐铸造六尊石膏铸件，每尊都覆盖上由湿石膏浸透的衣服。如此，罗丹一步步地放弃经典的人物外貌，最后达到高度的简化，表现出一个威严的、让人有点畏惧的巴尔扎克，他那性的姿态则被一袭空长袖的罩袍遮了起来。罗丹后来在1898年5月给一位友人的信中，曾这样解释他当时的艺术追求：“我此刻唯一认识到的事是颈项太过强劲。我想我是不得不让颈项更加粗大一些，因为从伦理观点来看，现代雕刻必须扩大外表。我希望通过扩大颈项，来表现人物的力量……”
1898年4月26日，罗丹的这座巴尔扎克的石膏模型在“美术协会沙龙”开始展出，同时展出的还有他的另一件作品《吻》。参观者人数众多，没有受邀请的人来得也很多。但是作品没有为批评家所接受。很多人都不喜欢塑像的“怪诞”形态，另一些人则批评作品很像是意大利印象派的作品。一位记者讽刺说，他看到的是巴尔扎克“正在饮喝和呼吸着人间喜剧的狂热”。还有人说，这个巴尔扎克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前面看像雪人，侧面看成了一头海豹”，空荡荡的衣袖，甚至没有手，这样的作品，简直是“对伟大作家的恶劣的曲解”，等等。
面对协会里一些人和批评家对作品的看法，作家协会多次召集会议，一遍遍讨论、争论，最后通过决议，拒绝接受《巴尔扎克》这个作品。报纸的报道用的措辞是：“作家协会委员会遗憾地表示，它有责任拒绝罗丹先生在沙龙展出的那件粗俗的作品，不承认它是巴尔扎克像。”
这真是让罗丹始料未及。他自己曾经坦言：“对我来说，《巴尔扎克》是我最重要的创造。”现在却受到如此的冷遇。他写信向画家朋友克洛德·莫奈诉说：“我遭到一次猛烈的抨击……”几天之后，他又遭到一次沉重的打击：巴黎市议会宣布《巴尔扎克》是一个“怪物”，不允许让它竖立在“议会广场”或巴黎的其他地方。但是许多文化精英理解罗丹，他们在巴尔扎克像上看到它所具有的深邃思想内涵。夏尔·波德莱尔赞颂罗丹对巴尔扎克的刻画是“一种文明与一切有关文明的斗争、追求和愤怒的创造”。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坚信，罗丹塑造的巴尔扎克，“是创造的本体在巴尔扎克身上现形，创造的骄傲，创造的高贵，创造的眩晕和陶醉。那后倾的头在这座雕像峰顶活着，正如舞蹈于喷水泉的光辉上的蹁跹。一切重浊都变为轻清，升至复降了。”里尔克甚至赞扬说：“罗丹赐给它（巴尔扎克像）的伟大，也许超过作家的本来面目。”还有许多朋友坚定地支持他。土鲁斯－劳特累克、克洛德·莫奈、阿纳托尔·法郎士等数十人联名请愿，谴责作家协会的所作所为，认为他们的决议只代表他们几个人，而不代表任何其他人。左拉因为忙于犹太人军官德雷福斯蒙冤受屈的案件，组织和撰写他著名的《我控诉》和抗议活动，未能在这请愿书上签字。
与此同时，私人收藏家购买《巴尔扎克》的公开签约也开始了。一位富有的制造商和艺术收藏家主动提出，愿以两万法郎买下《巴尔扎克》。比利时官方艺术协会也希望购下《巴尔扎克》，计划让它竖立在首都布鲁塞尔的公共广场上。当然，罗丹不会出让他这“最重要的创造”。他拒绝了所有要求购买的人。他表示，他“要自己保存”，并将预收的款项退回给作家协会，包括利息320法郎。1900年，罗丹将《巴尔扎克》搬到他于1897年买下的位于巴黎西南郊区的默东的家，安置在家旁的花园里。他解释说：“巴尔扎克像是我艺术生涯合乎情理的发展。我承担它的全部责任。我希望一直是它唯一的所有者。”
从1898年以来，时间过去了10年，作家协会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于是，罗丹开始为他的《巴尔扎克》活动。1908年秋，巴黎雷努阿尔街巴尔扎克故居作为“巴尔扎克博物馆”开放时，罗丹捐赠了他创作的这座巴尔扎克石膏像。他邀请28岁的美国摄影家和画家爱德华·施泰肯来为这座雕像照相。
在第一次与罗丹见面之前，施泰肯便曾被罗丹的作品，尤其是他的《巴尔扎克》所迷住，他写道：“我一看到复制在《密尔沃基报上》的这座像，就觉得它是我所见到过的最神奇的东西……像是一座大山来到我的跟前。”受罗丹的邀请，施泰肯来到默东，花去两个晚上，用15分钟或1个小时不等的曝光拍摄了月光下的《巴尔扎克》。罗丹感谢施泰肯的工作，说，“你会以你的相片让全世界理解我的巴尔扎克。”
罗丹的预言得到了实现，虽然时间晚了一些。罗丹逝世后20年，1937年，一场所谓的“错误纪念碑”（Monumental Errors）的展览在巴黎举行。作为对比，展览一方面展出装点巴黎各公共场所的那些“大块巴洛克装饰”，同时也展出像《巴尔扎克》等本应竖立在这些地段的作品。与此同时，公众正在签名倡议，要将巴尔扎克像模型铸成青铜像。雕像的揭幕典礼是在1939年7月1日阴雨连绵的灰暗天际下进行的。只因第二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只好先将它收藏起来。
41年前的1898年，当全国都在争论《巴尔扎克》是怎样一件作品的时候，就有一位自称是艺术家的20岁的年轻人，给罗丹写过一封热诚的鼓励信，称这位雕刻家是“杰出的大师”，还预言，总有一天，雕像会冲破愚昧、谬误和仇恨，矗立在巴黎的市中心，后人会严肃地向它表达崇高的敬意。如今，正如这位青年艺术家，还有罗丹本人所预言的，这座全身赤裸、挺胸抬头、两臂环抱的巴尔扎克雕像，一直竖立在巴黎市中心蒙帕纳斯大道和拉斯帕伊街的街口，罗丹同时创作出的几尊巴尔扎克雕像的铸件也为世界多个城市所珍藏，如美国加州的“诺顿·西蒙艺术博物馆”，默东的“罗丹博物馆”，华盛顿特区的“雕塑公园”，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等。
近年有报道说，还有一尊《巴尔扎克》铸件，最初落到犹太裔的美国歌唱家和艺术品收藏家比利·罗斯手中。1966年，罗斯将它捐赠给耶路撒冷的以色列博物馆，自此之后，该像就一直在博物馆的比利·罗斯园展出。但是2011年铸件却从博物馆被窃，窃案未能破获。看来，《巴尔扎克》确是像许多无价的艺术品一样，不但获行家、博物馆的珍藏，也为窃贼所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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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丹的巴尔扎克像余凤高2018-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