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和“奶油糖”——西班牙语文学作品中特殊物品译例偶拾
“扁豆”和“奶油糖”——西班牙语文学作品中特殊物品译例偶拾
制作dulce de leche
西班牙古典文学名著《堂吉诃德》一开篇，就介绍了吉诃德先生的日常吃喝，其中有一项，是说这位游侠骑士礼拜五吃的是lenteja。这究竟是一道什么菜？有什么典故？跟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我们且看各位译家的解释。有的说是“扁豆”（杨绛、董燕生、刘京胜译），有的说是“刀豆”（孙家孟译），有的说是“滨豆”（屠孟超译），有的说是“兵豆”（崔维本、林雪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扁豆的荚果长椭圆形，扁平，微弯，是常见蔬菜，中国人太熟悉了。“扁豆”是中国北方人的称呼，至于上海等南方地区，则称之为“刀豆”或“四季豆”。所以，扁豆与刀豆其实是同类食材的不同名称。不管怎么说，对于辞典释文的表述，中国人大体是认同的。译为“扁豆”或“刀豆”，中国读者的理解，恐怕就是上述概念。
不过，那位堂吉诃德吃的lenteja，是不是就是我们心目中的扁豆或刀豆呢？查《西班牙语拉鲁斯插图小辞典》（El pequeño Larousse ilustrado，1997）可以看到，除了附图，还有释义：“攀缘类草本作物，其籽纤小扁平，略小于向日葵瓜仁，干燥后可食，常入汤。”从该辞典的插图及释文来判断，显然不是我们中国耳熟能详的扁豆或刀豆，它们似乎近年才漂洋过海，出口到我们中国来，国人大都在家乐福等大型超市方可见识此君真面目。因此，译为“扁豆”或“刀豆”，好像跟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的日常生活不甚贴切，反倒有点中国味道了。当然，如果根据辞典释文中“纤小扁平”的描绘，译成“小扁豆”（家乐福的商品标牌就写成“扁豆”），也许还说得过去，但极易与中国读者概念里的“扁豆”混淆，恐怕另想译名为妥。
其实，lenteja是欧美等国家极为普通平常的一种豆类食品。笔者在西班牙语国家生活多年，常有机会看到这种深受民众喜爱的、颜色深褐的豆类，也曾多次品尝过这种lenteja汤。在阿根廷，笔者尝到的这种汤里，加上了咸肉丁等配料，稠乎乎的，糯糯的，很是可口。于是，笔者不由得想起了被现代的政治家和文学家（如马克思、卡斯特罗、博尔赫斯等）经常引用的《圣经》中的一个故事：以扫和雅各是一对孪生兄弟，父亲偏爱哥哥以扫，因为常常能吃到他打回来的野味；母亲却喜欢弟弟雅各，因为他常常帮助母亲料理家务。有一天，雅各在家里熬汤（食材就是lenteja），以扫从田野里回来，又渴又饿，闻到汤味飘香，忍不住要求雅各给他喝汤，不料他兄弟对他说：“行啊，不过你得把长子权卖给我。”这就是“为了一碗lenteja汤出卖长子权”的著名警示故事，常用来痛骂出卖祖国的叛徒或为了一己私利出卖集体利益的小人。这里的汤，就是《圣经》西班牙文版的el guisado de las lentejas（相应的英文是lentil soup），以前大多数译家都译为“红豆汤”，似亦欠妥，因为它也并非由红豆、赤豆或小豆熬就。查西汉辞典和英汉辞典，lenteja 和lentil 条，分别被译为“兵豆”，应该说比较靠谱。所以，这道著名的汤，应该就是兵豆汤。堂吉诃德礼拜五吃的，应该是兵豆，以扫想喝的，应该是兵豆汤。西班牙语文学翻译家崔维本先生长期在西班牙语国家履行公务，想必于繁忙中拨冗经过仔细研究，他的译笔堪称精确到位。
《百年孤独》第七章描绘了布恩地亚家族的第一代女性乌苏拉有一天在厨房里制作一种食品，西班牙文叫做dulce de leche。这个词组按字面意思逐一解释是“甜，的，牛奶”，即便西班牙文高手，如若不熟悉拉美情况，真不知究为何物。然而，名译家如古巴裔美国英译者拉巴萨教授也理解为sweet milk candy, 因此，根据英译，有的中国译家译为“牛奶糖”（杨耐冬、宋碧云译），似乎顺理成章，难追其咎。还有的译家，经过自己大胆的想象，译为“奶制的甜食”（黄锦炎、沈国正、陈泉译），或“奶油蜜饯”（高长荣译），或“搅拌牛奶做甜点”（吴健恒译），或“奶味甜食”（范晔译），虽说仿佛探寻到此种食品的由来，但概念仍显模糊。再说，一种食品竟衍生出多种翻译名称，虽说匪夷所思，但也足可证明，译者无论年庚的幼长，均有进一步拓展知识的空间。阿根廷著名作家普伊格在他的长篇小说《蜘蛛女之吻》里也提到了dulce de leche，中译者将其译成“奶油蛋糕”（屠孟超译），似乎更是离谱。不过，普伊格还比较具体地提到了此种物品的包装：tarro（罐，铁罐，马口铁皮罐）。可以说un tarro de dulce de leche（一罐dulce de leche，译为“一盒奶油蛋糕”显然不妥），或varios tarros de dulce de leche（几罐 dulce de leche）。作家指定了容器，不识此物的译家应该能想象出此物不会是奶油糖、奶油蛋糕、奶油蜜饯或模棱两可的奶制的甜食和奶味甜食了。令人十分遗憾的是，近年新出版的大型西汉辞书《新时代西汉大辞典》（商务印书馆，2008）对此词并未予以收录阐释，令译者无从咨询；幸而《西班牙语拉鲁斯插图小辞典》及《牛津西班牙语辞典》（Oxford Spanish Dictionary，1994）倒尽皆作出详尽的解释，可供各译家查证研判。
那么，dulce de leche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食品呢？原来，它是在拉丁美洲，特别是阿根廷和乌拉圭等拉普拉塔河流域常见的一种类似炼乳的奶制品。一般家庭主妇都会制作，即用力搅打牛奶，放糖等调料，至稠糊状便成，每呈棕褐色。现代社会已批量生产，装入纸罐或铁皮罐出售。它类似炼乳却不是炼乳，比炼乳稠厚，倒有点像酸奶，但不酸，笔者经常购买食用，颇甜，口感尚佳，故似可译为“甜奶”，并稍加说明。
译事无大小，要做到准确、明确、精确，我们实在有太多的努力探索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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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豆”和“奶油糖”——西班牙语文学作品中特殊物品译例偶拾林一安 2018-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