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年代的战斗之歌——记苏丹著名和平人士、诗人阿赫迈德·穆罕默德·凯尔

战斗年代的战斗之歌——记苏丹著名和平人士、诗人阿赫迈德·穆罕默德·凯尔

作者:彭龄、章谊第373(2014/06/04)期

 
凯尔等和平人士当年所居“绿洲”


  在苏丹独立58周年及与中国建交55周年招待会上,我们正和友协(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冯佐库先生寒喧,一位苏丹男士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对我们嘘寒问暖,说他从仪表、神态上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见我们有些迟疑,他说大约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场合同我们见过面,而且还提到那时我们才从埃及或另一个阿拉伯国家回国不久,还向他打听过我们在国内外认识的苏丹朋友……经他一说,我们似乎有了一些印象。特别是当他提到阿赫迈德·穆罕默德·凯尔的名字,我们的脑子里就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一下子打开了几十年尘封的记忆…… 

  半个多世纪前的五六十年代,就在如今友协所在地的北京台基厂一号——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简称“和大”)所在地,也是世界和平理事会、亚非团结委员会等国际机构驻京代表处——一度汇聚了美国的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智利的万徒勒里、新西兰的路易·艾黎、日本的西园寺公一和苏丹的阿赫迈德·穆罕默德·凯尔等著名的反法西斯和平人士和国际社会活动家。那个年代正是世界风云激剧变幻,亚非拉人民反帝、反殖,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斗争蓬勃发展的年代,这些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和平人士和国际社会活动家们,把北京市中心的这个闹中取静的院落,亲切又形象地称作“绿洲”,因为绿色象征着和平。他们在这里关注着国际风云变幻,进行广泛的国际交流活动,还用口、用笔,作报告,写文章揭露帝国主义与新老殖民主义暴行,支持与声援亚非拉人民的正义斗争。作为著名和平人士与诗人的阿·穆·凯尔自然不会沉默,他就像那时活跃在国际诗坛上的著名诗人,如智利的聂鲁达,土耳其的希克梅特,苏联的吉洪诺夫,我国的艾青、朱子奇和以“埃弥·萧”闻名国际诗坛的老诗人萧三一样,用坦诚、真挚,热烈、豪放的语言,写出一首首战斗的诗篇。我们经常在报刊上、广播里、群众集会上,看到、听到他的诗,就像非洲莽原传来的刚刚挣脱枷锁的奴隶们擂响的咚咚战鼓,令人热血沸腾,心神俱旺。 

  阿·穆·凯尔1926年生于苏丹喀土穆一个印刷工人家庭。早在19世纪70年代,苏丹人民不甘忍受英国殖民主义者野蛮的征服与压榨,在民族英雄马赫迪的领导下,进行了延续十年的武装起义,并于1885年打败了殖民军,处死了曾镇压过我国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刽子手、英国派驻苏丹的总督戈登。英殖民主义者不甘失败,于1898年卷土重来。凯尔出生时,苏丹人民反对殖民主义统治的爱国运动依旧像尼罗河的流水,一浪接着一浪。凯尔自幼聪颖好学,最爱听颂扬先辈起义的故事与歌谣,他渴望冲破旧思想的牢笼,贪婪地从来自黎巴嫩、埃及和欧洲的报刊上,汲取新思潮、新文化。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写作,并参加反殖民当局的斗争,继而又在教师和铁路工人中从事革命工作。1945年至1953年,由于发表反对殖民主义统治的言论,他多次遭到殖民当局的监禁与迫害,直至1953年2月英国被迫允许苏丹自决……。他是苏丹保卫和平委员会的发起人,并于1957年当选为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同时也是亚非作家会议常设局的委员。从此,阿·穆·凯尔更以苏丹和平人士与著名诗人的身份,活跃在世界和平运动与各地区、各民族国际友好交流的舞台上。 

  急于想重温一下凯尔当年写的诗歌,记得手边曾有过一本他的诗集,经过“文革”浩劫已不知去向。向熟识的学友们求助,或从亚马逊等网站查寻,都没有结果。后来意外地在孔夫子旧书网寻到一册,赶忙订购。即便是旧书,当我们捧在手中,却也像见到老朋友一般欣喜。这本《战斗之歌》是作家出版社1963年5月出版的亚非文学丛书之一,封面是著名美术家叶然设计、创作的一帧木刻,几个黑人斗士高举着钢枪、长矛和拳头。这本诗集,正是他们胸中发出的吼声。全书共收入26首短诗,大都创作于北京那所他们称之为“绿洲”的庭院。但也有两首是1953年凯尔在喀土穆狱中写的,显得越发珍贵,一首是《人民在说话……》: “强盗,不!/岁月结束不了我的生命,/你休想为我挖掘坟墓……/我是新时代人民的意志,/我是人类的觉醒,/我是白人和黑人的声音,我是黎明的旗手。//强盗,我比你坚强千万倍,/历史的洪流伴随我前进,/苛政与暴虐将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刽子手,听吧:/我就是命运的主人!/我就是千百万群众!/我就是百万大军!”   

  另一首是《在军事法庭上》,他这样描述殖民者的军事法庭:“漆黑的大厅笼罩着不寻常的寂静,/宪兵们在疑惑地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惊异的眼神……”为什么呢?因为被审判者“没有胆怯,更没有屈服,/只有充满信心的微笑和骄傲”。而“审判席上的法官却惊慌失措”。诗人嘲讽道:“瞧吧!究竟谁是强者,该为谁哀叹和哭泣?” 

  这两首诗生动地描绘了苏丹反殖民统治的起义者的形象,也是诗人自身生动的写照。当年,包括凯尔、路易·艾黎、聂鲁达、希克梅特在内的这些享有国际声誉的诗人,无不是面对面地与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的猛士。路易·艾黎将新西兰毛利族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著名领袖路易·曼尼亚波托的“路易”,冠在自己名字之前,就是为表明为反民族压迫而献身的决心;聂鲁达几十年被通缉,被流放,甚至临终前军政府还在他的庭院挖地三尺,要找寻罗织他“罪行”的“证据”,而他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为和平、正义事业而斗争的最前线;希克梅特,面对统治者的严刑拷打,依旧骄傲地唱出:“还是那颗头颅,还是那颗心!”正因如此,他们都获得了那个时代受人尊崇的“国际和平人士”的尊称…… 

  中国革命的胜利,无疑对世界人民是莫大鼓舞。当凯尔以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及亚非作家会议常设局委员的身份来到北京那个“绿洲”时,他是多么兴奋啊!他在《献给你,中国!》一诗中深情地写道:“觉醒了的中国哟,/我理想中向往的地方。/你驱散了痛苦和黑暗,/你是我希望的霞光。//你的风吹到了苏丹,/使我的心儿暖洋洋;/你的霞光照彻了四方,/把黑暗世界的隐秘照亮……”而他把更多的关注,还是投向非洲,投向那“从远古的时候,/就一直居住、劳动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神采奕奕的面庞,炯炯有光的眸子,/漆黑的皮肤,魁伟、刚毅的身躯”的他的同胞。在当时的南非政府血腥镇压示威的群众时,他疾呼:“栽培荆棘的人,不会收获葡萄;/昨天谁种下仇恨的种子,/今天他只能受愤怒的回报。/黑暗的大陆已经觉醒,/到处是熊熊战火在燃烧……”(《当敌人使我们流血的时候》)。当刚果(金)的人民在斗争中觉醒,他热情赞扬:“你的声音,非洲啊,/时而低沉,时而响亮地传到我的心坎里。/我看到这声音,/我感到这声音,/在这声音中,我嗅到那湿漉漉的大地的气味。/在这声音中,我听见刚果的呼吸,/在徐徐地飘动……”(《渴望自由的人》)。1960年6月30日终于从刚果河畔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在卢蒙巴领导下,刚果(金)成为中部非洲最早独立的国家。然而,就在全世界为那个有“非洲心脏”之称的美丽、古老的国家重获新生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美帝国主义却图谋假手联合国对它进行干涉,凯尔迅即在《不许干涉刚果》等诗中,怒斥美帝国主义和它操纵下的联合国:“瘟神,是谁派你来的?/住手,你这流氓,不准碰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刚果的土地上到处是火焰和荆棘,/住手,你这流氓,不准碰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在刚果宣布独立约两个月之后,在美国支持下,时任陆军参谋长的蒙博托发动军事政变,逮捕并杀害了卢蒙巴。凯尔难以抑止心头的愤怒:“我们不再流泪,我的同志!/为了报仇,我们要寻求有力的武器,/要有怒火炽烈的人民队伍,/不息的战斗像海涛汹涌,/一浪追着一浪,一浪猛过一浪,/告诉刽子手:我们要为卢蒙巴报仇!”他连续写下了《告诉刽子手》、《一刻也不能忘》和《丢掉幻想》,这一首首战斗的诗篇:“卢蒙巴死了,/卢蒙巴的人民活着。/卢蒙巴的人民啊,/是用沉重的锁链和烈火锤炼过的泥土。/他们遭受苦难,/但不会丢弃举起来了的旗。/保卫旗帜的人不会倒!” 

  刚果人民的独立斗争虽然遭遇了挫折,但亚非拉人民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的浪潮,依旧像凯尔诗中说的“一浪追着一浪,一浪猛过一浪”。同样在非洲心脏的中非地区,就有刚果(布)、加蓬、中非与乍得四个国家,于同年8月份获得了独立。而拉丁美洲的古巴革命的胜利“给了美国佬/一个又一个耳光!”,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人民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斗争,已“走过了六个年头”,“阿尔及利亚啊,你决不会变成第二个西班牙!”;因为那儿的游击战士“像奥雷斯山似地屹立着,/他们用武器要求民族自决”。他坚信:“胜利属于阿尔及利亚!”亚洲的印度支那,越南南方人民反对法国及美帝国主义扶植的南越伪政权的斗争,正如火如荼,方兴未艾。环顾全球,凯尔在北京的“绿洲”在一场突降的“倾盆暴雨/夹杂着巨雷闪电”的秋雨中,欣喜地欢呼:“这是前进的人民的秋天!/这是觉醒了的人民的疾雷!/这是伟大的解放的闪电!” 

  诗如其人。凯尔的诗句,如惊雷,如战鼓,热情、激昂、明快,构成了这本诗集的主要旋律,也让我们重新回到了那战斗的年代。自然,有的诗由于受当时大的政治环境的影响,如赞扬中国的成就时,也热情地颂扬当时的总路线,人民公社及“一天等于二十年”等等,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然而瑕不掩瑜,这固然有作者本身认识的局限,但更多的是出于对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友好感情。 

  提起凯尔对中国的友好感情,与他同在“和大”共事的人自不必说,我们在新华社、外文局、国际广播电台等部门工作的老同学、老同事们至今依旧赞誉有加。那时,由于中苏两党意识形态分歧,苏联政府趁当时中国面临困难,策动在华工作的外国专家转赴苏联或其他东欧国家工作。上述部门的我国阿拉伯语干部大多才从学校毕业不久,在外国专家撤离之后,对即时翻译与播出“大块文章”——如《人民日报》社论及对苏共公开论战的《九评》等等,顿感力不从心。而此时,凯尔不讲条件,不辞劳累,四处“雪中送炭”。为帮助提高我国干部翻译与播音水平,还常在周日休息时,在家中为他们辅导。当大家对他表示感谢时,他总是笑着说:“周总理说,我们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还需要说谢吗?”在座的,都多次听他讲述过这则故事,那是他才到“绿洲”不久,有一次周总理来“和大”看望大家,得知他是苏丹的和平人士,握着他的手热情地说:“苏丹人民帮我们惩处了镇压‘太平天国’的刽子手艾登,我们两国人民早就是反对殖民统治的同一战壕的战友了!”周总理的精神、气度、风范令他感佩不已。他总是用周总理的精神、风范自励,勤勤恳恳,凡有利于加强两国人民友谊的事,他总是不遗余力…… 

  时光荏苒,一晃又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包括阿·穆·凯尔在内的活跃在“绿洲”那座庭院的著名国际和平人士都早已离去。但他们当年工作、生活的那幢小楼,如今被命名为“友谊宫”,是友协接待外宾参观、座谈、开研讨会的地方。他们倾毕生之力为之奋斗的保卫世界和平的事业,仍在一代代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