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位远方诗人的对话

和一位远方诗人的对话

作者:(意大利)朱利亚诺•斯卡比亚/文 赵毅/译第396(2015/07/31)期

很久以前。 

  1997年,哥伦比亚麦德林市。世界诗歌大会。 

  在那里,我结识了吉狄马加。很多场活动中,我们曾并肩站在一起,朗诵诗歌。他用中文,我用意大利语,有时甚至是星空下,在安德小镇某个空旷的街道路口。 

  最近几天,我翻出了当年的日记。在那里,我寻回到一些记忆碎片,眼前又浮现出了吉狄的身影。 

  6月18日 

  非常甜蜜——透过对诗歌的狂热 

  人们终觅得这座城市的心、这里年轻人的心和市民的心—— 

  夜晚//举杯 

  来自中国的诗人邀请大家放声歌唱 

  吉狄唱得很美 

  我住在吉狄和另一位中国诗人尧山壁 

  的房间隔壁: 

  晚上的时候,我请他们给我展示如何创作中文诗歌 

  我们还一起翻译了两首吉狄的诗: 

  水和玻璃的威尼斯 

  水的枝叶是威尼斯 

  水的果实是威尼斯 

  威尼斯是一段流动的小提琴演曲 

  威尼斯是一首动人心魄的诗 

  玻璃的感觉是威尼斯 

  玻璃的梦幻是威尼斯 

  威尼斯是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威尼斯是一幅最古典的画面 

  神秘莫测的是威尼斯 

  充满诱惑的是威尼斯 

  威尼斯是一只妓女和罪恶的船舶 

  威尼斯是一则被重复了千遍的故事 

  访但丁 

  或许这是天堂的门? 

  或许这是地狱的门? 

  索性去按门铃, 

  我等待着, 

  开门。 

  迟迟没有回响。 

  谁知道今夜 

  但丁到哪里去了?! 

  这里收集到的诗歌,带有深邃幽长之风——它来自于与先祖的血脉相连,以及彝族(吉狄所属的中国少数民族,在我直观理解中,就像意大利的撒丁岛人)的神秘力量。 

  这里还有,诗人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对话,表达元素包括以暴力疯狂变态之势生长起来的摩天大厦和混凝土建筑,通过网络与世界各处的交流互通,以及古老原生态被新生事物取代带来的痛苦感受。这里还有,诗人与20世纪著名诗人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奥克塔维奥·帕斯、安娜·阿赫玛托娃、戴珊卡·马克西莫维奇的对话。 

  在吉狄的肩旁,我们能感受到风的气息和动物般的目光。例如,在《我,雪豹……》一诗中,雪豹的自白“我守卫在这里”(这不禁让我联想到里尔克第八哀歌的开篇)。 

  一些诗人,一些动物,守卫在这里:以先祖的名义,也以后来者的名义。 

  安德烈·扎佐迪曾以类似遗嘱的方式写道,我们所处的进化过程是种套索(“套索般的进化,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吞噬,还是会吞噬别人”)。对于雪豹而言,面临的也是套索,或被钢筋水泥淹没,或被防腐处理后放置于博物馆大厦,或消失于雪原冰川它原本的家。 

  然而目前,这就是吉狄笔下的雪豹,在雪原冰川之上留下了清晰印记的鲜活生命,却不得不面对过度扩张的城市和人类不可避免的命运(或许不止是人类的命运)。 

  雪豹的烦闷,也正是我们的——我指的,不只是诗人。 

  在阅读罗萨·隆巴蒂精心准备的译本时,我在想: 

  不知有多少诗人和先知,或出于灵敏的预感,或实属偶然,或命中注定,从世界的一端跑去另外一端,以希获得与吉狄类似的视野和听到与之类似的声音,从而鲜活再现那来自遥远灵魂的语言。 

  事实上,一些诗人,虽然彼此时隔千年或远隔万里,都有机会对话交流。正如吉狄在他的散文《贾科莫·莱奥帕迪作为诗人的致命魅力(1998年)》提到的,他听到过贾科莫·莱奥帕迪的声音。散文中,英语译文的旁边就是意大利语译文。(但谁知道在中文和彝文中,会是怎样的跨越人类的寂静之歌?) 

  从青海省遥远的山峰之上,吉狄听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声音。然而我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虽然他社会活动很多——仍是故乡沙洛河的哗哗水声,以及阿合诺依——“深沉而黑色的河流,我们民族古老的语言”。 

  好好守卫着,雪豹。好好守卫着,吉狄。 

  2015年6月 

  (作者为意大利诗人、戏剧家、小说家,本文是他为吉狄马加诗选意大利文版所写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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