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道化境:此程确非坦途

即使今天,人类仍然容纳不了有趣的灵魂

作者:王灏第456(2018/06/06)期

 
薇薇安·迈尔自拍像 
 
街头掠影,后同 
 
 
 
 


 从发现这个人到开始了解,我一直是在兴奋中度过的,一个做了一辈子保姆的薇薇安·迈尔,竟然是世界顶级的摄影大师?一个纽约做二手物品生意的小伙子,在一个旧货拍卖会上以300美元的价格买到了一箱底片,是的,只有300美元,因为对于一个旧货商人来说,一箱底片可能连300块都不值,因为存在卖不出去的风险,然而就是这个小伙子无意中的举动,改变了世界摄影史。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总是有因缘的,不然怎么会有“鬼使神差”这个成语?人世的奇妙就在于偶然,许多的偶然甚至会造就历史,比如当年拿破仑遇到了一个迷路的向导,把他带错了方向,于是他输给了一个叫威灵顿的无名小卒。 

  人类的文化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也太荒诞,从汴和到梵高,再到这位薇薇安,无不是略显悲剧的开端,戏剧化的结尾。人类自诩的真知灼见在这些人身上显然丢了尊严,被无知与狭隘遮蔽了眼睛,竟让这样一位精彩的摄影艺术家,在孤独与无助中度过了乏善可陈的一生。她做了一辈子的保姆,从来没有换过职业,而被她服务过的家庭或者带大的孩子对她也是褒贬不一,总体上都会觉得她是一个怪人——一辈子不结婚,父母、亲人从来不曾被提及过,更不要说有谁见过。一生每天都背着一台禄莱的双反相机,即便是在她带的孩子出了车祸时,她也不会放过拍照的机会。这样一个对摄影痴迷的人,怎么会不被误解呢?肯定会的,因为大多数人的生命中不曾有过一丝有趣的想法,几乎都是按部就班地出生、成长、工作、结婚、退休和死亡,三万天如一日。所以一旦有一个人不循规蹈矩,她立刻就成了怪人。 

  不过,薇薇安又是幸运的,这些家庭即便是觉得她奇怪,还是容忍了她,并且给了她独立的空间,也接纳了她一些小小的怪癖,比如,她喜欢搜集报纸,她的房间堆满了报纸和底片,以至于只留有一张睡觉的床。在基督教世界,不去侵犯一个人的隐私,还是最基本的礼貌。我想,如果她是一个中国的保姆,肯定免不了被装上摄像头的命运。这一点,我觉得是薇薇安一生不幸中唯一的幸运吧。 

  但是,毕竟她的这些雇主,不可能对艺术有理解或者想象力,也难以理解她所做的一切,更不可能觉得她是一个天才。不过想来也是对的,人性岂止是势利的,更是盲目的。天才是干什么的?值钱吗?人类的习惯是毁掉天才,而不是发现他们,不然徐渭、朱耷、艾米丽·勃朗特、卡夫卡又怎会是那样的命运? 

  薇薇安的发现者幸亏是一个对艺术有洞察力和好奇心的人,也幸亏他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不然永远也无法发现这批惊世骇俗的作品。虽然薇薇安在他出现的时候已经逝去,他也是她的伯乐,若那时候她活着,又会上演什么样的离奇剧情呢? 

  当他发现这一批数量惊人水准极高的照片之后,被震惊了,于是联系MOMA等知名艺术机构,结果却被冷落。好在这个时候有互联网,有社交媒体,他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这些作品,没想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之后他设法在芝加哥艺术中心为她做了展览,这个展览成了那里有史以来观众最多的摄影展,薇薇安开始被世人关注。到了这个地步,谁不愿意锦上添花说自己发现了天才呢?于是媒体、画廊、美术馆蜂拥而至,大家都成了慷慨的支持者。 

  当年若不是库尔贝以他的自信和勇气在世界博览会门口搭一个棚子展示自己被拒之门外的作品,恐怕如今是没有现实主义艺术这个词的,更不可能有伟大的库尔贝。人类向来以睿智敏锐自诩,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直到今天,盲目依旧是文化的主流,至少光辉的反面仍旧是无知,不然,这样一个有趣而了不起的灵魂存在了83年,怎么竟无一人发现呢? 

  艺术,向来代表了人类灵魂的最高追求,如果说宗教是人类灵魂认知的顶层,那么艺术便是仅次于宗教的一种精神宝藏。可是艺术的创造者——这些艺术家们,却未必每个人都有好的命运。聪明如毕加索、张大千,懂得怎么结交权贵炒作自我。拉伯雷在出名前,曾导演了一场经典的自我营销,在皇宫附近的旅馆房间里放了两包药,上面分别写着给国王和王后的毒药,旅馆老板指望举报领赏,却没想到拉伯雷技高一筹,赢得了国王的青睐。然而,仍旧有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只是将自我无私的奉献给了艺术,从来不懂追名逐利,甚至从心底深处瞧不起这些过眼云烟,因为他们心目中,艺术兴许就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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