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写下的吻

从马尔夏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俄译本第18首的失误谈起

作者:丁鲁第455(2018/05/16)期

马克夏尔

  马尔夏克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俄译本在俄罗斯很有名,是它的第一个俄文译本。在此之前,虽然莎士比亚的剧本在俄罗斯名声很响,可是他的十四行诗没有译本,知名度并不高。所以当马尔夏克的译文在杂志上一经发表,立刻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并获得了斯大林文学奖。

  可是这个译本也并非全无毛病。我们可以用其中的第18首来做个例子。

  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第18首是较有代表性的一首。以下是它的原文:

  ShallIcomparetheetoa

  summer’sday?Thou art more lovelyand more

  temperate:Roughwindsdoshakethe

  darlingbudsofMay,Andsummer’slease hathalltoo

  shortanddate;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shines,Andoftenishisgold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

  timedeclines,

  By chance and nature's changing

  course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ow’st,

  Norshalldeathbragthouwand’

  restinhis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grow’st.

  So longasmen can breathe or

  eyecansee,

  Solonglivesthis,andthis

  giveslifetothee.

  我的译文是:

  我能否将你比作明媚的夏日?

  你比它更加可爱,更加柔婉。

  狂风也可以吹落五月的娇花,

  夏季租赁给我们的时间又太短。

  太阳这“天眼”有时热得过头,

  它黄金的脸庞又常被乌云遮去。

  美的事物总会要美色枯凋——

  由于机缘或者自然的规律。

  你永恒的夏日却不会芳华摇落,你所拥有的美也绝不会凋零。

  死不能夸它的阴影会把你笼罩,你将在不朽的诗篇里获得永生。

  只要眼睛能阅读,呼吸能吟诵,

  这诗篇就会永存,并赋予你生命。

  OrIshall live your epitaph to

  make,Oryou survive whenIinearth

  amrotten.From hence your memory death

  cannottake,Althoughinmeeachpartwillbe

  forgotten.Your name from hence immortal

  lifeshallhave,ThoughI,once gone, toallthe

  worldmustdie.The earth can yield me buta

  commongrave,When you entombed in men’s

  eyesshalllie.Yourmonumentshallbemy

  gentleverse,Whicheyesnotyetcreatedshall

  o’erread,And tongues to be your being

  shallrehearse,When all the breathersof this

  worldaredead,Youstillshalllive– suchvirtue

  hathmypen-

  Wherebreathmostbreathes,

  ev’ninthemouthsofmen.

  也许我会要活着为你写墓志,也许你活着,我已经腐朽在泥地,死神也带不走人们对你的缅怀,虽然他们会把我完全忘记。你的名字从此将万代长存,而我在死后将会要永别世人。大地会给我一个普通的墓穴,你却在人们眼里永葆青春。我温存的诗句将成为你的丰碑,后人的眼睛会把它反复阅读,他们的嘴会要将你的身世传扬,哪怕这一代活人都进了坟墓,我有力的文笔将会要使你永存——永存在活人呼吸的地方——嘴唇。

  现在我们看看俄文译本的第18首吧。译者是这样处理的:

  Сравнюлислетнимднемтвоичерты?Но ты милей, умеренней и

  краше.Ломаетбурямайскиецветы,Итакнедолговечнолетонаше!

  То нам слепитглазанебезный

  глаз,

  То  светлый  лик  скрывает

  непогода.

  Ласкает,нежититерзаетнас

  Своей случайной прихотью

  природа.

  Аутебянеубываетдень,Неувядаетсолнечноелето.Исмертнаятебянескроеттень,-Ты будешьвечно жить в  строках поэта.

  Средиживых тыбудешь

  дотех пор,

  Доколе дышит грудьивидит

  взор.

  原作第13行如果直译,应该是“只要人能呼吸,眼睛能看”。我的译文采用了意译。为什么我这样译呢?这本诗集的第81首似乎专门为这个问题提供了注解。它说:

  逐字翻译为中文,内容是这样:我难道能把你的形象和夏日相比较吗?

  你可是更可爱,更温存,更美丽。暴风雨经常摧折五月的花朵,我们的夏天也是这么短暂!

  有时天上的(那只)眼睛照花我们的眼睛,

  有时坏天气又遮住(它)光辉的面容。

  大自然常用它心血来潮的坏脾气

  娇抚、宠爱又折磨我们。

  而你的白日不会消失,

  你阳光明媚的夏天不会凋零。

  死亡的影子不会遮住你,

  你将在诗人的作品里永存。

  你将会永远置身于活人中间,——只要胸膛能呼吸,目光能看见。

  俄语诗行的排列与英文本有别,只是出于不同的习惯。主要问题是,在这首译作最后两行中,我们遗憾地发现重要意思有明显的丢失。这两行的中心词是this(这诗篇),它联系着前后两句:只要人能呼吸(能吟诵),眼睛能看见(能阅读),这诗篇就会永存,而你也就会永远活在这诗篇里。可是在俄译本中,this这个中心词却丢失了,因而主要意思也就失落了。

  为什么原文和俄译文差别这么大呢?

  这是因为西方人翻译格律诗,总是极为重视诗歌形式的传达。而西洋语言没有汉语那么宜于用来译诗。英语单词比较短,一行诗能包容的内容比较多;用单词比较长的俄语来译就很费力,因此俄文译文和英文原文在词语上有相当大的差别。在中国人看来,这几乎就是改写了。

  他们为什么摒弃不注重诗歌形式的逐字翻译而采用重视诗歌形式的译法呢?

  就因为这是诗,是格律诗。如果采用逐字翻译而不注意诗歌形式,译文就不是格律诗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不忠实于原作了。

  应该说,汉语用于诗歌翻译是一种非常趁手的工具,可以在注意诗歌形式的同时尽量传达原作的词句。但在现代汉语诗歌还没有形成格律标准的情况下,这种优点反而促使我国社会舆论倾向于以逐字翻译的标准来要求诗歌翻译。

  翻译应该尽量准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就要尽量根据原文来译。只有找不到原文或者没有懂原文的人,才通过别的语种去转译。这是普通人都能理解的道理。至于诗歌,那就更不能转译了。以上例子说明:转译出来的格律诗,往往不能保证文字的准确性。

  总之,转译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在翻译史上,转译多出现在一个民族接触异民族文化的初期,或者说是彼此语言不通的时候。到两个民族接触频繁之后,通晓对方语言的人多了,一般就由原文材料直接翻译,只有在找不到原文材料时才通过其他语言的译本转译。可见转译是只会增多误译而不会提高译作质量的。

  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作品要提高翻译质量,靠的是重译,靠的是不同译者对同一作品的“翻译竞赛”;而这是不同民族文化交往频繁之后的事了。


本版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