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赫希曼的诗歌之路——《前线:杰克•赫希曼诗选》译后记

杰克•赫希曼的诗歌之路——《前线:杰克•赫希曼诗选》译后记

作者:海岸第482(2018/08/07)期

杰克·赫希曼

  去往你的伤心地。

  你若不曾体验过,就去一回吧。

  赤诚满怀地去伤一回心。

  诚心诚意地学会

  让人生入场,如若不然,

  你定会十分的无奈。

  即便试图逃离,也让生活

  带走你,撕裂你,

  像一封寄走的信,

  像信中的一句话;

  尽管你一事无成,

  却为此一生守候。

  让它把你囚禁。

  让它伤透你这颗心。

  心碎是一切真诚接纳的开始。

  谦卑的耳朵可听到大门外。

  看那大门开启。

  感觉到你双手叉腰,

  双唇开启,像子宫

  初产吐出你的嗓音。

  你的颂唱汇成无上的荣耀,

  简单得令人心醉神迷。

  就此写下这首诗。

  ——杰克·赫希曼《道路》

  笔者依然记得诗人杰克·赫希曼(Jack Hirschman,1933—)2017年8月29日晚在“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中西诗歌朗诵会Ⅱ”上朗读这首《道路》的情景:一位笑容可掬的诗人,一脸的胡子、皱纹和耷拉的肌肉,他的美音字正腔圆,语速语调平稳舒缓。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回望人生的“道路”,体察“伤心”的真谛,引导读者去深刻领会各自的人生之路。诗题“Path”原意“小路,小径”,在诗中显然引申为人生的“道路”。首句“Gotoyourbrokenheart”开门见山地教你“去往你的伤心地”;“brokenheart”(破碎的心,伤心)与后半段的“broken-heartedness”(心碎,伤心)前后呼应,一再传达诗人“伤心”或“绝望”的心境;劝导大家去“伤一回心”,“让人生入场,……/……让生活/带走你,撕裂你/像一封寄走的信/像信中的一句话”,真诚实意地感受一回“伤心”“让它伤透你这颗心”;继而挑明“心碎是一切真诚接纳的开始”,瞬间的顿悟让你耳聪目明,听得更远,看得更宽,唱得更妙,“你的颂唱汇成无上的荣耀”,就那么简单,“就此写下这首诗”。

  诗人杰克·赫希曼前年的成都—泸州诗歌之旅已非他首次来华。2011年,他就曾应诗人翟永明之邀来成都参加过“中美诗人交流吟诵会”。2015年,他应组委会主席吉狄马加之邀参加过“第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今年,他再次受邀出席“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暨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并获得2019年度“金藏羚羊”国际诗歌奖。比起“垮掉派”主将艾伦·金斯堡(AllenGinsberg,1926—1997,1984年访华),他显然来得晚了些。前者的诗集《嚎叫》(1956)经文楚安教授译介,早已在中国诗人圈家喻户晓。

  杰克·赫希曼1933年出生于纽约,1961年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后执教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因组织学生运动反对越战被学校开除,从此流连于诗坛和街头,为穷人和工人争取权利。在他身上,我们能看到“垮掉的一代”曾经熠熠生辉的青春和对社会不公的义愤填膺。杰克·赫希曼一生出版了包括《直视伦敦》(LondonSeenDirect⁃ly,1967)、《布莱克·阿列夫》(BlackAlephs,1979)、《倾倒》(Kal⁃latumba,1985)、《前线》(FrontLines,2002)、《神秘》(Mystery,2006)、《遗留的一切》(AllThat’sLeft,2008)在内的一百多部诗集,大部分被翻译成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九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这次笔者有机会翻译的这本《前线:杰克·赫希曼诗选》,算是他作品的第一个汉译本。前三首选自他的早期诗集《直视伦敦》和《布莱克·阿列夫》,后面大都是他20世纪80年代后及近年的作品。遗憾的是要赶在今年八月初的“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前出版,未能译出他更多的诗篇。

  “垮掉的一代”是指二战后出现在美国的一群松散结合的年轻作家和诗人的文学群落。美国西海岸旧金山的“城市之光书店”是该文学群落的大本营,其代表人物杰克·凯鲁亚克(JackKerouac,1922—1969)、诗人艾伦·金斯堡、劳伦斯·费林盖蒂(LawrenceFerlinghetti,1919—)、盖瑞·施耐德(GarySny⁃der,1930—)和杰克·赫希曼等都是从那里扬名世界:当年因作品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他们在美国乃至西方社会引起了巨大争议。这些作家、诗人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成为日后“嬉皮士”运动的先声,而随着光阴流逝,他们的文学成就也渐渐获得社会的承认。2005年底,美国国家图书奖就曾将终身成就奖授予同属这一文学群落的诗人劳伦斯·费林盖蒂;2006年,美国旧金山授予杰克·赫希曼“桂冠诗人”的称号;2019年,赫希曼在这一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荣获“金藏羚羊”国际诗歌奖。

  细数“垮掉派”的话,杰克·赫希曼年龄与盖瑞·施耐德相仿,其诗名不及在世的劳伦斯·费林盖蒂和施耐德,内地出版社在2017年夏天出版了费林盖蒂的诗集《心灵科尼岛》(黄灿然译),香港出版社则早在2012年就出版过施耐德的诗集《水面波纹》(西川译)。再往前数,与其硬要说施耐德是“垮掉派”的精神之父,倒不如说年龄最大的肯尼斯·雷克斯罗斯(Ken⁃

  nethRexroth,1905—1982,中文名王红公)是“垮掉派”的教父更合适些。他俩都是优秀的诗人兼翻译家,王红公英译的30多首杜甫诗和施耐德英译的24首寒山诗早已成为美国诗歌创作的经典,也是中国古典诗歌西传的典范:从弱势文化到平等交流,再到优秀译作逐渐“经典化”、步入西方主流文化。这些译作显然对包括译者自身在内的“垮掉派”作家、诗人的思想和生活产生过巨大影响,也使包括乔布斯在内的一批美国知识分子向往大自然或回归田园生活。“垮掉的一代”自上世纪80年代被译介到中国后,也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几代的诗人、作家。

  2012年春,施耐德在《南方都市报》的一次访谈中说道:“其实,我们‘垮掉的一代’只是反文化运动的第一步,后来还有嬉皮士运动,后嬉皮士运动到现在还非常流行,仍是美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在环境保护运动方面起着很大的引导作用,推动人们去寻求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们‘垮掉的一代’并不是全部,只是所有活动的第一步而已。”如今步入暮年的杰克·赫希曼2017年在成都接受采访时也否认自己是“垮掉派”的一员,原因也在于此。作为外国诗人的代表,他在那次诗会现场曾就诗歌与现实的关系发表了一场关于文学、诗歌的动人演讲:“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统治者将战争粉饰为太平的年代,我们有责任在消费主义时代不息地对抗自己的内心。消费主义既让人满足,又完全让我们的灵魂变得冷漠、陈腐并屈服于让生命本质麻木的事物,困囿于闪烁的霓虹灯广告,在暴力使然的相互竞争和灯红酒绿的无尽自我消耗中,自恋地一遍又一遍、无穷无尽地出卖自己。”随后他又给出自己的答案:“如果一首诗可真正为诗,它就会向我刚刚描述的现实发出挑战;它必须如此,方可得以呼吸。”如今他作为一位左翼诗人谋求的是变革美国的社会体制,以个人的方式改变美国的现状。他在过去五十年间所做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开展一些诗歌项目,其中有个项目就是把九种语言的红色诗歌译成英文在美国发表。他近年完成的一个诗歌项目是出版诗人吉狄马加的一个英译本——《从雪豹到马雅可夫斯基》(2017,梅丹理英译)。2009年,他在旧金山参与组建了“红色诗人旅”,如今在美国和欧洲各发展了五个旅,有人专门为他拍摄了一部纪录片《红色诗人》。2011年,他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诗歌节参与发起了“世界诗歌运动”,成为美洲左翼作家联盟成员。

  2017年夏天那场“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开得热烈,我们一起从成都聊到泸州,感觉“诗酒”不分家,诗和酒真是一对孪生兄弟,酒带来的意境和诗兴一定程度上激发出诗人的创作灵感。我们还参观了当地的纯阳洞,穿越泸州老窖百年天然酒窖库,醇厚的窖香扑鼻而来,令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随后,我们抵达长江和沱江的交汇处,深入“泸州老窖1573”国宝窖池群——据说当时已连续使用了446年,是中国唯一与都江堰并存于世的“活文物”。两千载悠悠岁月,续华夏酒城雄风;北纬28度酿酒龙脉,酿造中华酒业传奇。穿越历史风尘的辉煌国窖,流淌的不只是浓郁的酒香,更有以传播诗酒文化为己任的情怀与担当。在次日“中西诗歌朗诵会Ⅲ”上,诗人杰克·赫希曼还上台朗诵了一首写给《红色诗人》纪录片拍摄者的《第35年》和一首面对现实发起挑战的诗篇《“行星阶级”的奥秘》,获得了在场诗人及观众的热烈掌声。当晚,笔者还写过献给诗人杰克·赫希曼的一首诗《杰克·赫希曼的诗歌之路》,现修订一二结束全文:

  杰克·赫希曼,你来到中国似乎晚了些

  比起“垮掉的一代”主将,艾伦·金斯堡

  我祝你安好,你也给了我同样的祝福!

  他看见那一代最杰出的脑瓜被疯狂毁掉

  饿着肚子歇斯底里赤身裸体

  拂晓时分拖着脚步穿过黑人街区找一针够劲儿的毒品……

  而你,一位四度登顶的旧金山城市桂冠诗人

  正走进泸州百年老窖池的腹地一条曲曲折折的酒巷,蔓延了446年酒好不怕巷子深,抵达出典的城南营沟头

  你是否又想起老伙计们正在准备一桌奇异的开胃菜

  又一次等待最后的晚餐

  时光如酒香吻过鼻尖,挂满杯沿青石板路,青瓦白墙,香樟树影不见小桥,但见流水人家

  长江边的一家又一家老酒窖散发出醇厚沉醉的窖香

  …………

  最后,你是否进了泸州老窖池,看个究竟

  是否尝到刚出笼的冰霜鸡尾酒是否和大师美酒DIY定制了二两泸州老窖,一切都不重要

  我听到你在诗会朗诵一首红色的歌,激情澎湃

  从红色诗人旅到美洲左翼作家联盟

  从麦德林发起世界诗歌运动一直持续至今

  这一次真的够你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