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米亚战场的护士——玛丽·希科尔

克里米亚战场的护士——玛丽·希科尔

作者:赵秀荣第491(2020/01/15)期

    玛丽·希科尔画像

    玛丽·希科尔之墓


  现代护理学的诞生应归功于英国的弗洛伦丝·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1820—1910)女士,她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奉献为她赢得了声誉。战后,她在伦敦成立了现代意义上的护理学校,由此,护理行业成为专业、正规的职业。在此之前,未经过专业培训的护士懒散、肮脏、素质低、不修边幅,有些甚至还酗酒,如路易莎·特文宁(LouisaTwin⁃ing)所写:“在医院,护士的地位甚至比清洁工还要低,如果人们可以找到工作的话,没有人愿意干这一行。”“这些护士无论什么时候有机会都会喝酒。”为了纪念南丁格尔的贡献,伦敦圣托马斯医院旁边建立了南丁格尔博物馆,南丁格尔被人们永远铭记,获得其应得的荣誉。但在克里米亚战场上还有另一位与她一起并肩服务的护士——玛丽·希科尔(MarySeacole,1805—1881),她的名字在战后一度被人遗忘。直到20世纪70年代,英国才有人记起这位女性。她一度成为黑人护士、人权机构和妇女解放运动的象征。两位救死扶伤的“夜莺”,一人被铭记,一人被遗忘,个中缘由是为何?

  一

  玛丽·希科尔出生在牙买加首府金斯顿(Kingston),其父为英国驻牙买加军队中的苏格兰士兵,其母为牙买加人,经营着一家名为布伦德尔厅(BlundellHall)的旅店。希科尔在其自传《玛丽·希科尔在多地精彩的冒险》(Wonder⁃ful Adventures ofMrs. SeacoleinManyLands,London, 1857)中称自己为“克里奥尔人”(Creole,指居住在西印度群岛的欧洲人和非洲人的混血儿)。她在19世纪20年代曾经两次到访伦敦。1836年她嫁给了艾德温·霍拉肖·汉密尔顿·希科尔(EdwinHoratioHamil⁃tonSeacole),据称他是霍拉肖·纳尔逊大人(LordHoratioNelson)与其情妇汉密尔顿(Hamilton)的私生子。但不久希科尔遭受了三重打击:由其母亲经营的家族产业——布伦德尔厅被烧毁,1844年她丈夫辞世,随后她母亲也病逝。希科尔此后埋头工作——她从母亲那儿学习到了护理技术,并且擅长治疗霍乱和黄热病等热带疾病。1850年牙买加爆发霍乱,大约31,000人死去,希科尔与其他医生一起救治病患,获得了珍贵的第一手经验。希科尔还曾经在巴拿马的克鲁塞斯(Cruces)与胞弟一起开过一所旅店。当时的巴拿马局势混乱,加之炎热、潮湿的气候,各种热带疾病肆虐流行。希科尔到达后不久,巴拿马爆发霍乱,她夜以继日抢救病患,救人无数。她告诫当地人霍乱易传染,但时人大多不信;她说洁净的水源、新鲜的空气和健康的饮食对预防这种传染病特别重要,但同样,当时的人对之也将信将疑。后来,希科尔还在古巴照顾过得霍乱的病患,被称为“带着治疗霍乱的药物、来自牙买加的、黄肤色的女人”。1853年她又回到金斯顿,此时黄热病爆发,她再次不知疲倦地投入救治、照护病患的工作中。

  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爆发。《泰晤士报》刊登的关于战争的报道,特别是关于伤员的报道,引起了英国国内强烈的反响,这是吸引南丁格尔上战场的原因。消息传到牙买加,希科尔也想为前线的士兵贡献自己的力量,她曾写信给英国陆军部(BritishWarOf⁃fice),请求作为志愿者上前线照顾伤者,但被拒绝。她在自传中写道:“怀疑第一次在我心中涌起(感谢上帝,这也是最后一次),是美国人歧视有色人种的偏见在这里扎了根吗?这些人拒绝接受我的帮助就是因为我的血在比他们肤色深的血管里流动吗?”遭到拒绝后,她自费来到克里米亚战场,她说:“如果官方允许,我愿意作为一名护士为士兵们服务,但他们拒绝了我,我不该自己努力在克里米亚为伤残者开办一个居所吗?”于是她与她已故丈夫的远亲托马斯·戴(ThomasDay)在距巴拉克拉瓦(Balaclava)两英里的地方开办了“英国旅馆”(BritishHo⁃tel),她的目的是为那些生病和处在康复期的军官建立一个休养所,并为他们提供一个社交场所。旅馆的第一层是餐厅和酒吧,第二层有病房,类似医院。她白天在自己的旅馆上班,晚上与南丁格尔一道为伤员提供护理服务。她很快获得尊重,士兵们称她为“女医生”“护士”“护理者”(Mother),她忙碌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后方。士兵们经常看到她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黄色连衣裙上系着红色丝带,头顶蓝色帽子,挎着她的医药包”,“她身材不高、脸色苍白,但目光坚毅”。1855年9月8日塞瓦斯托波尔(Sebasto⁃pol)陷落后,希科尔获得一张通行证,被允许上前线照顾伤者。她定期用两头骡子驮着医疗器械、棉绒、绷带、针和线等,前往战场。士兵们称她为“黑夜莺”,但即使受到士兵的高度赞扬,她也从未获得军方的正式承认或奖励。

  战争在1856年结束时,希科尔的许多物资无法运回英国,也无法以合理的价格出售,因此她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回英国后不得不申报破产。了解她在克里米亚作为的军官为她筹款4天,尽管参与人数众多,但希科尔收到的善款有限,约为233英镑。虽然她在克里米亚战场的英雄行为没有得到政府的承认,但希科尔却赢得了许多英国人的尊重和爱戴。英国周刊《庞奇》(Punch,又名TheLondonCharivari,即《伦敦喧声》)在1856年12月6日刊出一首诗(《向希科尔致敬》,AStirforSeacole),向她表达感谢。《泰晤士报》的记者威廉·罗素(WilliamH.Russell)在一些新闻报道中提到她的名字,后来还撰写了希科尔自传的前言。他说:“我目睹了她的奉献和勇气;我可以为所有需要的人证明她的贡献……而且我相信英格兰不会忘记一个为其伤兵提供帮助的人,她照护和救助伤者并安葬英勇牺牲的人。”“希科尔夫人治愈各类伤兵,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她总是在战场附近协助伤员,并赢得了许多士兵的祝福。”

  希科尔生命的最后几年有时住在牙买加,有时住在英国,她于1881年5月14日在伦敦帕丁顿去世,死于中风。她的遗产价值超过2,600英镑,证明她去世之前日子并非困苦,可能是她自传的出版帮她赚得一些稿费(她的传记是第一本英国黑人妇女写的自传)。《泰晤士报》和《曼彻斯特卫报》发表了希科尔去世的讣告——尽管她已经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25年。她的墓碑上刻着简单的文字:“这里安葬着牙买加金斯顿的玛丽·希科尔——一位著名的护士,她曾在西印度群岛、巴拿马和克里米亚战场(1854—1856)照顾病者、伤者。”

  二

  自她去世之后,希科尔一度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直到1951年,牙买加历史学家、记者阿道夫·罗伯茨(AdolpheRoberts)在电台广播中说:“后代人会记住一个牙买加人,虽然她可能不被算在世界上的‘伟人’之列,但她肯定是最善良的人之一。”恢复希科尔历史地位的第一次尝试是在1954年克里米亚战争一百周年之际。那一年,牙买加“综合训练护士协会”(现为“牙买加护士协会”)决定将金斯顿总部命名为“玛丽·希科尔之家”(Mary SeacoleHouse)。其后,西印度群岛大学的宿舍也以她的名字命名。此外,金斯顿公立医院的一个病房也以其名字命名。但在英国,直到1973年希科尔的贡献才开始重新被承认。1973年11月20日,一群将希科尔视为偶像的牙买加护士在希科尔墓地举行了一场特别的仪式。这是由于《护理之镜》前编辑埃尔茜·戈登(ElsieGordon)女士在一本购于伦敦旧书店的希科尔自传中发现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让戈登找到了玛丽·希科尔位于肯萨尔格林的圣玛丽罗马天主教公墓的坟墓(在此之前没人知道她埋在哪里)。这场仪式不仅是为了纪念希科尔在克里米亚战场为救治伤兵做出的贡献,而且还是为了纪念她在控制霍乱疫情方面所做的努力等。她的坟墓上装饰着棕榈树,以反映她的牙买加国籍,同时也纪念她在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所做的工作。

  1980年,由于“不列颠之根”巡展在牙买加举行,需要更多的关于希科尔的信息。因此,1981年5月14日举行了纪念她去世的仪式。这个纪念仪式现在成为一年一度的活动。她的自传《玛丽·希科尔在多地精彩的冒险》也在1984年被重印。编辑是宅基·亚历山大(ZiggiAlexander)和奥德丽·迪叶(AndreyDewjee)。在此书的前言里,编者加上了关于希科尔的研究。文学评论家克莱夫·戴维斯(CliveDavis)为此书写了书评,他写道:“一种护理行业围绕着‘护理者希科尔’的功绩而兴起——一个牙买加的克里奥尔人,她是维多利亚时代在克里米亚战场提供护理服务的人,但其名字在其去世后的几百年沉寂无声。”

  1991年,在希科尔去世110年后,牙买加政府授予其“牙买加功绩勋章”(JamaicanOrderofMer⁃it)。在伦敦也有许多纪念她的牌匾,其中一个从1857年起便置于苏活区(Soho)——她曾在1857年居住在那里;一个在威斯敏斯特(曾一度被移走,2005年又被移回)。1872年,英国皇家学院夏季展览会上还曾展出她的半身像。工党政治家克莱夫·索利(CliveSoley)曾于2003年建议设立玛丽·希科尔的纪念雕像,并计划将其放置在伦敦的圣托马斯医院。但是,该提议遭到了很多反对,有人认为这会削弱“克里米亚战争的真正英雄”——弗洛伦丝·南丁格尔的形象,人们认为希科尔的贡献不如南丁格尔大。结果,这座雕像的建造被推迟,据说财政困难也是原因之一。2012年6月8日,一位叫林恩·麦克唐纳(LynnMcDon⁃ald)的人在英国《卫报》上撰文《“护士”玛丽·希科尔的塑像将会损害弗洛伦丝·南丁格尔的声誉》(Statueof“nurse”MarySeacolewilldoFlorenceNightingaleadis⁃service),反对为她树立雕像。但令人欣慰的是,2016年6月21日,帕特里克·弗农(PatrickVernon)也在《卫报》上发文——《贬低玛丽·希科尔是掩盖黑人贡献的再次尝试》(RubbishingMarySeacoleisan⁃othermovetohidethecontribu⁃tionsofblackpeople)为希科尔辩护。最终,希科尔的雕像于2016年6月30日在伦敦圣托马斯医院前揭幕。

  三

  笔者的问题是:南丁格尔与希科尔都曾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做出卓越的贡献,为何历史铭记了南丁格尔而遗忘了希科尔?其实,希科尔的成就不仅仅限于护理行业,她在诊断、配药方面都有贡献,特别是她治愈了很多患有热带病的患者。几乎所有比较南丁格尔和希科尔的文章都认为,希科尔之所以被遗忘是因为她是黑人(准确地说是混血儿)。学者们认为,维多利亚时代的种族主义是她的名字被遗忘的主要原因。笔者认为,这除了因为她的肤色,还因为她的性别。在维多利亚时代,即使是南丁格尔也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因为当时英国军队很难接受女性护士的服务。由于南丁格尔受到公众的支持,傲慢自大的军官才被迫接受这位没有军衔的女性出现在他们的队列中,而希科尔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甚至是靠自己经营的小旅馆才得以继续她的护理事业。最后,她被遗忘还因为她来自社会下层,传统的历史中是没有普通民众的声音的。南丁格尔因为出身于中产阶级之家,其家庭背景帮助她获得了公众的支持,而希科尔则完全没有这个机会。甚至在她的自传出版之后,质疑声又起。有人怀疑此书不是她所著,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黑人女子具有读写能力。

  今天,人们提及希科尔时仍旧称其为“被遗忘的南丁格尔”“重新发现的南丁格尔”“黑肤色的南丁格尔”。也许我们应该让这位值得尊重的女性摆脱南丁格尔的影子,让人们记住她的名字——玛丽·希科尔!这位非凡的女性在面临种族偏见、家庭悲剧和破产的状况时,仍旧致力于救助病患和伤者,历史应予以其公道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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