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

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

作者:余凤高第495(2020/03/18)期

    《拿破仑进军埃及》

    《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


  ■余凤高

  1798年,为了捍卫法国的贸易利益,掌握制海权,法国的督政官们决定对英国的本岛发动一次进攻,他们任命二十九岁的拿破仑·波拿巴(1769—1821)指挥为此集结在英吉利海峡一带的法军出征。这次军事行动一开始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6月11日占领了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的大堡垒马耳他;7月1日强攻拿下亚历山大城,整个尼罗河三角洲被迅速踏平。1799年2月,拿破仑进入叙利亚,并向西北方向推进。但是,一场瘟疫在巴勒斯坦雅法(Jaffa,即今日特拉维夫)的城堡里爆发,几天里,差不多3000名战俘死亡,法国的兵团也受到传染。

  拿破仑部下的主任外科医生多米尼克-让·拉雷(Dominique-Jean Larrey,1766—1842)说,这场瘟疫来势凶猛,每天病逝的士兵多达六至十五名。他这样描述患者的病情:

  口渴……呼吸困难……头痛……常有腹绞痛……颤抖……脸色苍白,两眼昏暗毫无表情……呕吐……出现这些症状几个小时后,就有消耗性高热,它似乎集中在心前区;脉搏上升又加速,皮肤表面像在燃烧……头痛加剧并引起眩晕;视力木然,视野模糊,话音微弱;患者昏昏欲睡,四肢肌肉和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缩……随之而来的是谵妄,有些患者尤其严重……进而出现的症状是在腋窝和腹股沟上称为腹股沟腺炎的肿瘤……若在患病初期腹股沟腺炎没有化脓,则有好的转机。我治疗的病人,多数都头痛、虚弱,二十四小时内出现恶心和呕吐;第二天高热;也有出现腹股沟腺炎的,然后发炎化脓……如果腹股沟腺炎迅速恶化化脓,病人会在第三或第五天死亡。

  3月21日,拿破仑感到,他有责任去看望这些遭受瘟疫感染的士兵,如他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说,目的是为了减轻士兵们的恐惧心理,因为他们被告知患的不是一般的瘟疫,而是异常可怕的鼠疫。

  拿破仑到了病院后,立即来到病人跟前,安慰他们,说他们只不过是“淋巴结炎发烧”(“la fièvre à bubons”),而不是染上鼠疫。虽然这和拿破仑医生团队的判断不一样,但他为了缓解恐慌,不但看医生给病人的腹股沟淋巴结放脓,还伸手去抚摸许多病人。带着一个团队伴随在拿破仑身边的主任医师勒内-尼古拉斯·德斯热内特(René-Nicolas Dufriche Desgenettes)记述说:

  将军(拿破仑)步入医院和病房,跟几乎所有意识清醒能听他说话的病人交谈;并有一个半小时以极大的冷静,忙于处理一件件琐事。在一个挤满人群的窄小的病室里,他还帮着抬举,也就是搬运士兵那令人厌恶的尸体,这些尸体的军服上都被鼠疫脓疱流出的脓汁弄脏了。

  团队中的另一个成员写道:“(拿破仑的)这一行动表现了一种深切的政治本能,产生了极好的效果。(于是,士兵们对瘟疫的)恐惧心降低了。”

  过了两天,拿破仑下令,强制征募当地的基督徒来照看鼠疫病人,然后部队启程北进叙利亚的阿克里,去驱逐向法国宣战的奥斯曼帝国。他预计会在阿克里取得胜利。然而在经过两个月的围攻之后,他仍未能击败获得英国人支援的土耳其人。

  5月17日,拿破仑宣布他的军队将从阿克里撤退,这表明他最后的突击失败了。鼠疫伴随着从雅法过来的法国人,阿克里也有鼠疫传播。不过这不是拿破仑未能攻克阿克里的原因,鼠疫并没有使拿破仑大部分的军队受到传染,他撤退的原因是军事,而不是疾病。但拿破仑后来在5月27日向法国总部报告他的胜利时却推诿说,条件对攻取阿克里是有利的,只是“我们的间谍、逃兵和我们的囚犯都报告说鼠疫在该城肆虐……士兵们如果进入该城……他们会将这恐怖邪恶的细菌带回营地,这比世界上所有的军队都要可怕”。拿破仑是在以鼠疫做他在阿克里失败的借口。

  撤退前,拿破仑曾跟德斯热内特医生说,如果他处在医生的位置上,他会让每个已经染上鼠疫且会传染他人的士兵服用过量的鸦片,来结束他的生命。德斯热内特医生回答说,他的任务是维护人的生命,因为他知道,鼠疫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拿破仑没能说服德斯热内特放下顾虑,但他说,他相信能找到认同这一意图的人。

  5月24日,军队撤退到雅法,在那里休息了四天,然后开往埃及。5月25日和27日,拿破仑安排通过徒步、骑马或担架运送1300名伤员和鼠疫病人。27日这天,拿破仑又一次去了雅法的鼠疫病院,告诉留在病院里的约50名士兵说:“土耳其人会在几个小时内到达这里。所有够强健的人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可以乘担架和步行。”然后他下令让每个留下的士兵服用鸦片酊,由主治医师罗耶(Royer)施药。不过研究者说,有理由相信没有人因过量的鸦片而死。当土耳其人到来时,至少有七人活着,被交给了英国方面。英方通过文字和漫画,广泛传播说拿破仑下令毒死士兵。拿破仑本人的记述是,撤离雅法前,只是将鸦片酊放置在病人的身旁,他们可以自愿服用,以免落入土耳其人手中遭受折磨。

  但是直到1804年12月2日,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从教皇手中接过皇冠、加冕为皇帝拿破仑一世时,说他在雅法残暴地下令用鸦片毒杀已经投降的士兵的谣言还一直在继续。

  拿破仑不但是军事家,还是一个政治家和出色的宣传鼓动家,他懂得如何来树立自己的威望。他让画家格罗,来记录他的英雄形象,即是出于这一目的。安托宁-让·格罗(Antoine-Jean Gros,1771—1835)是法国著名的浪漫主义画家。他最初是向当微缩画家的父亲学习,1785年又进入父亲的朋友雅克-路易·大卫的工作室学画。1793年,在大卫的帮助下,他去了意大利。在意大利的热那亚,他遇到后来成为拿破仑第一任妻子的约瑟芬·德·博阿尔内(Joséphine de Beauharnais,1763—1814)。1796年,格罗通过约瑟芬,在意大利的米兰见到他心目中的英雄拿破仑。拿破仑希望这位年轻的肖像画家来描绘战争,格罗于是便跟随拿破仑,参加了一系列战斗。同年,格罗目睹拿破仑在首次意大利战争的阿尔科勒战役中,将胜利的旗帜插上阿尔科勒桥头,创作出《拿破仑在阿尔科勒桥上》,此画也就成了他的成名作。1797年,拿破仑在意大利取得胜利之后,格罗受委托挑选一批意大利名画来丰富卢浮宫。他被予“视察员”的职位,可以随军跟随拿破仑。大革命中,艺术家们都可以自由创作他们所喜欢的题材了。但是拿破仑创建了一个诱人的赞助机构。格罗的《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便是出自这一机构的第一件重要作品。

  格罗在他意大利的工作室(也有说是在凡尔赛的工作室)花去半年多时间,于1804年创作出《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Bonaparte Visiting the Plague-Stricken at Jaffa)。在这幅画的背景上,一面法国的三色旗在城堡附近雅法的城墙上飘扬。鼠疫病房里,阳光把拿破仑和他的随行人员以及来看望的士兵们照得通体明亮。拿破仑脱下手套,一位士兵把手举到头顶,让他触摸他腋下的腹股沟腺炎。德斯热内特医生站在拿破仑和这位病人中间看着这一切。拿破仑身后的一名军官,因为怕病人身上发出的臭味,用一块手帕捂住鼻子。右边,一位土耳其医生跪在地上,显然是在给一位病人腋下的腹股沟腺炎放脓。右下角,一位染上鼠疫的法国医生已经瘫倒在地。画的左边,阿拉伯人在奴隶的陪同下给病人分发面包。病人们大部分都裸体,披一袭毯子,或者只穿一点儿。他们都处在阴影之下,或者低着头,或者回头看着拿破仑……《拿破仑看望雅法的鼠疫病人》完成后不久,在1804年9月的沙龙上展出,引起了轰动,随后入藏卢浮宫的达鲁厅(Salle Daru)。

  《普通精神病学档案》(Archives of General Psychiatry)的编辑詹姆斯·哈里斯(James C. Harris)在该刊上撰文分析说:“格罗这画的主题并非表现国王触摸治疗的神迹,而是理性克服无知的启蒙主题。拿破仑要确保自己在埃及战役中最持久的形象,是与法国部队的病痛和他对他们的同情相连的。看了这幅画,英国观察家约翰·平克顿(John Pinkerton)对有关拿破仑下令在雅法下毒的谣言产生怀疑:如果流传的谣言是真的,谁会有胆量让人注意这一鼠疫事件呢?格罗成功地把拿破仑描绘成一个肯为士兵冒生命危险而不是放弃他们的、富有同情心的而不是残忍的人。”卢浮宫博物馆总干事、雕塑家和艺术史家多米尼克·维范·德农(Dominique Vivant Denon,1747—1825)给拿破仑写信说:“这画真的是一幅杰作;它比格罗此前所完成的作品都要伟大得多,仅凭这幅作品,他也会属于法国画派中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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