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春之旅

亚美尼亚:春之旅

作者:沈坚第520期

亚美尼亚:春之旅

沈坚 文/摄《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5月05日   20 版)

    大、小阿勒山雪峰

    塞凡湖畔的诞神圣母教堂


  去年天降大疫,引出一系列热战或是对峙。位于高加索地区的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为由来已久的纳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之争居然又大打出手,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瞬间惨败,付出重大牺牲,不得不表示欲担责下台。正是这位帕希尼扬,整三年前为谋求上台执政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有大批支持者为其游行造势。那时我们正在亚美尼亚,碰巧目击了此番场景。因此新闻,不由回顾起当年亚美尼亚见闻。

  亚美尼亚是个古老而偏远的国家,居处一隅,国人能赴此周游者,似甚难得。入亚美尼亚,我们采用陆路方式,从格鲁吉亚坐火车,一宿即抵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匆促看来,火车站的建筑,仍饱含苏联时期的遗风,巍峨高峻,气势不凡,体现着特定时代的艺术价值追求。不光埃里温,其他很多曾属苏联的地方,也还不时可感此种建筑的范儿,那毕竟是一个时代的格调。

  在埃里温附近,可清晰望见阿勒山(Ararat)双双耸立的两座秀丽雪峰,一座高耸,一座略低,人称大、小阿勒山。大阿勒山高逾5000米,亚美尼亚人一直将其视为民族的“圣山”,珍誉有加。它那锥形的皑皑雪峰,其实是早年遗存下来的死火山,与晴朗蓝天和茵茵绿草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天然美景,煞是令人心醉。相传这阿勒山便是基督教《圣经·旧约》中所说的诺亚方舟的停系处,甚至有土耳其专家力主已找到相关证据。但一般认为,这仍是千古之谜,迄今尚无定论。近代亚美尼亚人长期周旋于俄国与土耳其之间,边境线时有变迁。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瓦解,亚美尼亚脱离其统治,收回阿勒山地区。后亚美尼亚又成为苏俄的一部分。1923年,苏联与土耳其签订《卡尔斯条约》,阿勒山在条约中被划归土耳其。即使如此,大部分亚美尼亚人仍宣称此山为他们所有,亚美尼亚苏维埃共和国甚至将阿勒山绘于其国徽上。土耳其当时对此事力表抗议,但克里姆林宫认为:土耳其国徽为新月,却并不表示月亮为土耳其所有,阿勒山同理。1991年苏联解体时,宣布独立的亚美尼亚政府声明,他们不承认《卡尔斯条约》。如今阿勒山的位置,听说是划定在今土耳其境内,我们所见的山影也就距离亚土边界不远了。

  随后,我们便开始在汉语导游的引领下行走各处,那是位起了个中文名的亚美尼亚姑娘,叫“阿诗玛”,取自云南彝族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她敬业负责,讲解清晰,服务周到。我们一行先去游览了埃里温以东科泰克省的加尔尼神庙(GarniTemple),该神庙是亚美尼亚早期居民信奉的本土宗教的祭祀场所,也就是说,是亚美尼亚人皈依基督教之前的圣所,似颇接近于希腊宗教建筑,约建于公元前2世纪或公元1世纪,相当古远。由于饱受古希腊建筑文化的熏染,加尔尼神庙主殿的外形被认为是仿雅典帕台农神庙而成。主殿上覆山形石顶,正侧面分别立有6或8根石廊柱。主殿附近有原先的建筑遗址,留有当年的残基和柱、墩、墙及室内马赛克地坪。神庙周边陈列的出土石碑,竟有包含十字架浮雕图案一类基督教元素的,刻石上还有亚美尼亚文字。这表明,神庙建筑的添补部分,是稍晚基督教时期的产物,亚美尼亚文当然也是接受基督教后的遗存。古人选择在此祭拜、建神庙,定非偶然,可能是因为与周边自然环境有某种相契之处。神庙后侧即位于悬崖边缘,可能为一古火山口,山岩出现大片陷落,裸露出大面积的柱状节理,即使从地质学角度看,也是颇见意趣的。

  然后,我们又去走访了格加尔德修道院(GeghardMonastery),它坐落在埃里温东南40公里处的峡谷中,为亚美尼亚中世纪基督教修道院的杰出典范,2000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格加尔德修道院属基督教亚美尼亚教派,在教义、礼仪、建筑风格和装饰艺术等方面有一定的特色。亚美尼亚教派的建筑,多采用圆锥体塔楼造型,类似谷仓,室内采用色彩鲜明的墙饰和大块浮雕来表现宗教故事。在7—10世纪的文献记载中,格加尔德修道院称“艾里凡克”,亚美尼亚语即“岩洞教堂”之意,亦称“圣矛或岩石修道院”。在修道院内有依山势修凿的一些礼拜堂和小密室,礼拜堂多在岩石中凿成,其历史可追溯到12世纪。修道院的中心教堂则建于1215年,迄今留存完整。我们在驱车前往格加尔德修道院的途中,也能望见远方阿勒山的壮观景色。亚美尼亚国土范围不大,似乎从国内不同角度,总能将圣山盛景收揽眼底。

  亚美尼亚虽处高加索山区,地势峻拔,但也有一片足以引人心旌荡漾的广阔水域,这就是著名的高山湖泊塞凡湖(SevanaLich)。该湖距埃里温不过60公里,湖面位于海拔1900米处,人称“高加索的明镜”,也被喻为“天使的泪珠”。这片高加索最大的湖泊,从全球观之,据说仅次于南美洲腹地的的的喀喀湖,为世界第二大高山淡水湖。极目远眺,蓝天碧水,风光旖旎,舒展惬意,宛若仙境。塞凡湖之名,得自亚美尼亚语的“黑色寺院”。因湖中小岛上有一建于4世纪的古教堂,以黑色建筑材料所建,遂得名。塞凡湖不光自然景色秀丽,人文积淀特别是宗教印记也十分突出。我们登上湖畔坡地,浏览了圣使徒教堂和诞神圣母教堂(亦称黑石教堂)。这里的教堂论体量虽说都不大,但在建筑特色方面别具一格,都有圆锥形谷仓顶楼。圣母教堂内更有遗留至今的一方石碑人像浮雕,人像宽颊细眼的面部特征显而易见指向了蒙古人种。这一人像浮雕梳着长长的发辫,高举双手,手心向前,似作祈祷状。这说明中世纪蒙古人入侵高加索时或曾至此。后世有史家推测,该教堂之所以能幸免兵燹,未遭损毁而得残留,或许同尚存的这一蒙古人面像客观上起到的掩蔽作用有关。圣母教堂庭院内倚墙摆放着几块镌有十字架浮雕的石碑,彰显了本地的人文氛围。由塞凡湖畔一路望去,湖色远山,配以谷仓式亚美尼亚派教堂的剪影,真可谓美不胜收!

  当日返回埃里温后,诸位驴友趁当地昼长,又在下榻处附近散了一会儿步,看到了邻近的亚美尼亚作家协会旧建筑。建筑上的挂牌分别书以英、俄、亚美尼亚文。想来,这该是苏联时期延续下来的老单位、老传统了。至于苏联时期的名人,亚美尼亚一族自然也榜上有名,苏联领导人米高扬,巴格拉米扬元帅,都是这一民族的优秀代表。此外还有名噪一时的作曲家哈恰图良,他写的《马刀舞》旋律激越,曾经是我们这一代经历过中苏蜜月时期的人所耳熟能详的。那晚我们行至圆形的埃里温音乐厅前,就见到了这位大音乐家的塑像。这个总共才300万人口的小国,涌现了这样重量级的文化名人,实在令人钦敬。

  转天继续在亚美尼亚参观,还是离不开阿勒山雪峰的映照。山下阿勒平原上坐落着霍瑞维拉修道院(KhorVirapMonastery)——在亚美尼亚语中意为“深坑”修道院,这一带已地近土耳其边境了。亚美尼亚首位基督教圣徒——“启蒙者”格列高利因传道而被拘押在这一深坑牢狱,故后来有此深坑修道院。据说公元300年前后,格列高利重获自由后,劝化曾迫害基督教的亚美尼亚国王梯里达底三世改弦更张,皈依入教,成为历史上首位通令全国信奉基督教的君主,亚美尼亚也由此成为首个以基督教为国教的国家,梯里达底三世的入教比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一世还要早好些年。所以,深坑修道院在亚美尼亚基督教史上的价值和意义就非同一般了。该修道院初建于公元642年,后累经复建,始成今貌,可说是该国背靠圣山、最受欢迎的朝圣之所。“启蒙者”格列高利也被拥立为亚美尼亚总主教。亚美尼亚人信奉一性论派基督教,形成了单独的亚美尼亚使徒教会,实行自己的一套教仪和教规。401年,亚美尼亚修士、学者圣梅斯罗布在翻译《圣经》的过程中,创制并首度使用亚美尼亚字母表,推动了5世纪亚美尼亚文学黄金时代的到来。而这套年代久远的亚美尼亚传统字母,一直沿用至今。

  嗣后,我们又去看了埃奇米阿津大教堂(Cathedral ofEchmi⁃adzin)。该建筑得名于所在的地名,意即“上帝降临之地”。教堂据说初建于301年,系世界最早的基督教堂,原名圣母主教堂,据说就建在圣格列高利见证奇迹的地方。6世纪波斯萨珊王朝入侵,圣母堂一度被拆毁,原址上曾建起祆教拜火祠。到了16世纪波斯萨法维王朝统治时期,埃奇米阿津才重新成为亚美尼亚教会中心或母堂,成为教会首脑大公宗主教的驻地。该教堂的厅殿虽处维修的纷乱之中,但气韵犹存,赭红色砂岩砌就的建筑,颇似印度的寺院。门墙的浮雕装饰,除含有亚美尼亚文字外,也颇有东方艺术,如波斯、伊斯兰和印度诸元素的异彩,由此或可瞥见基督教东方流派魅力之一角。

  埃奇米阿津大教堂有宝物馆,收藏了一些外间颇为罕见的宗教文物,像圣像、圣器和圣矛,亦即传说曾刺向耶稣的罗马士兵使用的矛尖,以及遗落在阿勒山麓的所谓“诺亚方舟”的残片和十字架、圣徒画像、主教冠冕、主教袈裟、权杖等,由此可见该教堂在整个亚美尼亚教派中所居的权威地位与重要影响。

  亚美尼亚的春之声,如此酣畅悠远,自上古乌拉尔图人之时起,数千年文明史的醇香醉人心脾。阿勒山的神奇银峰,塞凡湖的澄碧波澜,调化出绿色白色和暗蓝色的远影近景,亚美尼亚的神庙教堂,氤氲秘氛,无不昭示了这个民族厚重淳美的精神涵养。亚美尼亚人还长于经商和文化创作,特别是在基督教流派的创立方面能独树一帜,自成体系。这些都让人印象深刻。由此可见,民族的文化影响力不见得只取决于人口的多寡,常常还在于其文化的质地、韧性和流播感染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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