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老虎的快乐

抚摸老虎的快乐

作者:曾园第266(2009/06/17)期

一个法国观察家这样说,上帝创造猫,是为了让人体验抚摸老虎的快乐。上帝对待人类是否会如此体贴我不知道,但人类养猫的主要目的我觉得应该是从理解猫中获得一种认知的乐趣。 

  多丽丝·莱辛在《特别的猫》中这样写道,“当你坐在一只你非常熟悉的猫咪身边,把手放在他身上,试着调整自己,去适应他那与你截然不同的生命频率……”,当人类这样正确地去观察猫,理解人和猫的关系,他将度过一段不平凡的时光———这段旅程不会亚于千里迢迢去看斯芬克斯———猫又被莱辛称为微型斯芬克斯。 

  猫执意伴随人类走过了相当长的岁月,从埃及的猫木乃伊到法国工人对猫进行的大屠杀,从各国诗歌中浮现身影的猫,到叔本华断言“所有的猫都是一只猫”,猫的化身在人类文明史中处处现身。甚至在常识难以解释的现代科学假设中,猫也要在缺席中出场———“薛定谔的猫”在装着即将衰变的原子核的盒子里死还是没有死?根据哥本哈根学派的解释,当观察者未打开盒子之前,猫在理论上处于一种“又死又活”的状态。玄学家们常常望进猫眼的深处,企望找到困扰人类的永恒之谜。 

  《特别的猫》是莱辛晚年的作品,写作技巧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授奖词中有这样一句话:“莱辛在其后期作品中拆毁了许多基本价值观。余下的是由家庭、朋友当然还有猫咪们构成的种种生存之网。” 

  当她已经不再相信人类的智慧,尤其是人对自己状况的理解时,她仍相信她与猫之间的关系。从童年到晚年,从非洲到欧洲,她都没有离开过猫。“童年跟猫有关的上百件事情,以及与猫相伴所度过的漫长岁月时,我总是不禁为这背后所代表的繁重工作而大为震惊。”这些工作不仅包括为猫接生,为猫送终,还包括为减少猫的数量不得不溺死小猫,阉割母猫……多年之后,她甚至感叹“甚至所有的哀伤,也全都是许久以前一段伤痛过往的记忆重现。” 

  这些操劳难道仅仅是为了欣赏公猫身上雄赳赳的线条和母猫的娇憨柔媚的体态?我觉得不仅仅如此。在人与猫之间似乎有一种健康或正当的关系让她觉得需要去捍卫。一个朋友送来一个娇气的猫,“她”吃惯了龙虾汤和鸡肉,不肯吃罐头食物,死都不吃。经过双方的对峙,“我们两个各退一步,以绞牛肉达成协议。”猫从来不懂得狡诈,当食品不合胃口,她宁可挨饿,这种“自愿吃苦的惊人耐力”被解释成一种尊严,“接下来整整五天,我只给她猫食和桌上的剩菜。但在这整整五天中,她总是用批判性的目光瞄瞄盘里的食物,接着就毅然掉头走开。” 

  这本书有很大的篇幅在讲灰咪咪和黑猫的故事。她们间的争斗不像公猫之间的那种咆哮和厮打,“她们只是用眼神进行激烈的决斗”,她们争夺的只是就餐与睡觉的位置,以及叫醒主人的权利。灰咪咪因为比黑猫先来到家里,并且会用爪子抓住沙发的底部悬空前进,因此她决不让步。当黑猫生育后受到特别照顾,灰咪咪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从野外捕捉老鼠献给主人。为了引起注意,她把老鼠“抛起来,再用嘴接住”,最后,她觉得放在房间中央的老鼠不太美观,“带回来三根野生天竺葵细枝,仔细地把它们搁到老鼠上面。”这不禁让人疑惑,一只漂亮娇气的猫咪,仅仅是为了争宠,就能发展出这样一套自负虚荣的复杂语言? 

  莱辛所给予猫的各种大胆解释在她的家人中是受到怀疑的:“她不过就是只猫嘛。”回答是:“但她并不只是一只猫而已。”在莱辛看来,猫不仅懂得绝食,还懂得自杀以避免在重病的袭击下毁坏了自己的容貌,甚至,“我要说的是,这只猫会算术,即使她不能按照一、二、三、四、五这样的逻辑顺序来计算,她至少可以分辨出五和七的不同。我知道大多数科学家都会对此嗤之以鼻,也就是说,若是站在科学家的立场上,他们自然会否认这一点,但要是换上猫主人的身分,那可就不一定啰。” 

  莱辛发现,人与猫接触中展现出我们原本未意识到自己可以触及的经验。这些经验,每个养猫人或许都通过一两个故事告诉我们。但只有莱辛,经过了一生激烈思考的爱猫人,才能将猫活灵活现地展示在文字中。除了猫,我们会毫不意外地读到她对社会不公的抨击、讥讽,以及改良无望所带来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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