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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的但丁俯下身子——俄罗斯纪念约•布罗茨基七十周年诞辰

作者:汪剑钊第286(2010/06/16)期

在我看来,布罗茨基既是向上的,正如他的生命已翱翔在天空,又是向下的,他的诗歌之根深植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就像我们拿到一本布罗茨基的诗集,既可以读到悲伤与忧郁,也可以体验到惊怕与恐惧。 

 
1972年6月4日,布罗茨基离开列宁格勒飞往维也纳,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涯,此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如果要推选一位当代最具影响力的俄罗斯诗人,恐怕非约瑟夫·布罗茨基莫属。在莫斯科,走进各家书店,在存放诗歌类书籍的柜台上,布罗茨基通常会是除普希金以外摆放在最醒目地方的诗人。最近,关于他的传记也有十余种面世,如所罗门·沃尔科夫的《与约·布罗茨基对话录》、柳德米拉·什坦恩的《回忆布罗茨基》、洛谢夫的《约·布罗茨基传》和《作为邻居的索尔仁尼琴与布罗茨基》、瓦连京娜·波洛希娜的《布罗茨基:生活·劳作·时代》、弗拉基米尔·乌夫良特的《倘若上帝送给我读者》、伊戈尔·叶费莫夫的《获诺贝尔奖的寄生虫》等。而在俄罗斯的各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以他为对象撰写副博士、博士学位论文的研究生则数以百计。 

  今年的5月24日是约·布罗茨基七十周年诞辰。生前,布罗茨基非常重视一个人的生日。这一天,通常他会以美酒和诗歌将它变作一个快乐和充满趣味的节日。俄罗斯文学界尊重诗人的这一遗愿,依然把这一天当作隆重的节日来庆祝,用鲜花、美酒和歌声表示对文学与词的敬重。 

  作为最流行的媒体,俄罗斯电视台第一频道播放了纪录片《以布罗茨基命名的孤岛》,该片披露了少为人知的事件,其中一个中心话题就是他与被其称作“女敌”的“地狱美人”玛丽娜·巴斯玛诺娃的爱情,布罗茨基的所有爱情诗几乎都是为她写下的,而他本人也把这段历史看作一生中“最可诅咒的罗曼史”。“文化”频道则播放了纪录片《与一位天堂居住者的交谈》,其中收录了不少布罗茨基接受记者采访的访谈录,透露了他生活中的一些重大转折,回答了记者们提出的一些微妙的问题,有时这些回答甚至带有一定的戏谑性……影片告诉人们,每个人的生活选择都是有价值的,尽管作为规律来说,它都是一种不断的丧失。影片引用了不少布罗茨基的父母的照片和诗人写给他们的信件与明信片。在开场白中,导演罗曼·利别罗夫介绍了自己的编导意图和制作过程,他告诉人们自己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快乐从事这项工作的,在工作中,他一直把诗人作为对话者看待。因此,他把自己的这部片子命名为《与一位天堂居住者的交谈》。此外,俄罗斯“自由”电台也以《时间的界限》为题对布罗茨基的诗歌与生平进行了回顾。 

  据说,意大利也有纪念布罗茨基的活动。布罗茨基对这个国家怀有特殊的感情,1995年,布罗茨基在佛罗伦萨获得“金佛罗伦”奖,非常高兴。他为此感到骄傲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获得诺贝尔奖。威尼斯是布罗茨基最喜爱的城市。在他被迫离开祖国以后,尽管长期生活在美国,他却经常在冬天造访威尼斯,多达17次。最后,他葬在这座著名的水城。或许因为这里与他的故乡列宁格勒(圣彼得堡)有颇多相似之处,他在这里能聊以缓释一下自己郁结的乡愁。为了布罗茨基的这份情缘,5月25日,在莫斯科的弗斯波利内画廊举行了一个关于威尼斯的绘画与摄影展,就某种程度而言,它为公众开通了一条由水域通向灵魂的运河。 

  在诗人的故乡——圣彼得堡,人们为拥有这样一位曾经的公民而骄傲。纪念活动的组织者在电影之家安排了《约瑟夫·布罗茨基》相片纪念册的首发式,展示了由国家电影资料馆保存的许多珍贵照片,放映了纪录片《一间半屋子,或者回归祖国的感伤之旅》。与此同时,在枫丹卡的阿赫玛托娃纪念馆,举行了一个“与布罗茨基同在”的晚会,复制了布罗茨基的“美国办公室”,里面还陈列了一些诗人遗物的真品,配有一些电视投影,以展示诗人在苏联时期与美国时期的生活和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的足迹。有意思的是,纪念馆的花园里还布置了一块白色的银幕,轮回放映关于布罗茨基的纪录片,当晚的来访者则可以在小广场上朗诵自己喜爱的布罗茨基的诗歌和自己献给诗人的作品。最后,晚会首演了一出根据布罗茨基的作品改编的话剧《记忆在屋子里游荡》。 

  纪念一位诗人的诞辰,诗歌朗诵会自然是不能少的。笔者亲临了在莫斯科布尔加科夫的纪念馆举行的这个活动。现场的观众很多,比我以前参加的同类活动大约要多出两倍。朗诵会开始,先播放了布罗茨基本人的一段朗诵录音。接下来,主持人安德烈·科洛文请米哈伊尔神父首先讲话。后者简单地回顾了与诗人的交往,并就诗歌与宗教的关系作了合理的阐述。然后,著名诗人、当年地下文学的参与者巴希特·肯查耶夫朗诵了布罗茨基的诗歌和自己的献诗。随后,十余位活跃于当今诗坛的诗人陆续上场朗诵,其中有尼古拉·兹维雅津采夫、叶甫盖尼·奇格林、维拉·波洛兹科娃、安娜·佐洛塔廖娃、丹尼尔·达维多夫等。俄罗斯向来有游吟传统,当晚也有三位歌手奥尔加·别林科维奇、叶莲娜·弗罗洛娃和安德烈·卡玛连科加盟。以富于忍耐力著称的俄罗斯听众似乎也有一部分人没有坚持到最后,至歌手安德烈·卡玛连科拨动吉他吟唱时,现场大约只剩了一半人。但我觉得,在出场的歌手中,安德烈实际是最棒的一位,他个子不高,但歌喉极有磁感,演唱放松、自然,节奏张弛有度,把诗人在喧嚣的时代里那种独具个性的信仰微妙地表达了出来: 

  “……我相信虚无,它跟地狱相似,只是要更肮脏。一个新的但丁俯下身子,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个单词。” 

  听完朗诵会,我与评论家丹尼尔·达维多夫和刚认识的尼古拉、安娜道别,走进地铁站……在返回莫斯科大学的途中,我不由得想起俄罗斯的流亡小说家多甫拉托夫关于布罗茨基和另一位当代诗人库什涅尔的评价:“在库什涅尔和布罗茨基之间存在着差别,这是悲伤与忧郁、惊怕与恐惧的差别。悲伤与惊怕——是对时间的反应。忧郁与恐惧——是对永恒的反应。悲伤与惊怕是向下的,而忧郁与恐惧——是朝向天空的。”多甫拉托夫的界定自有他的切入点,不过,在我看来,布罗茨基既是向上的,正如他的生命已翱翔在天空,又是向下的,他的诗歌之根深植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就像我们拿到一本布罗茨基的诗集,既可以读到悲伤与忧郁,也可以体验到惊怕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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