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魔鬼右手天使

左手魔鬼右手天使

作者:赵强第290(2010/08/18)期

 


  素食主义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肉食利益链条上的众生,认为他们已经把残忍掩藏在很隐蔽的场所,揭开疮疤让人直面血腥于事无补。既然不可能禁止畜牧业和养殖业,就意味着屠宰是一个公开的社会隐私。 

  日前,在32度高温的纽约时报广场上,动物保护主义者模仿超市包装鲜肉的做法导演了一场“卖人肉”活动,志愿者被浇上红颜料,盖上保鲜膜,贴上标价签,一动不动地躺在巨型包装盒内。组织者希望通过这种活动鼓励人们少吃肉,多吃素食。很多俗世的素食人士通常受《地球公民》和《海豚湾》这两个长纪录片的影响很深。《海豚湾》获得了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它讲述日本和歌山县一个小渔村太地町捕杀海豚的事情,鲜血将海水染得通红,被震撼的不仅仅是视觉,还有人类不忍的灵魂。无独有偶,丹麦的地法罗群岛也有类似的习俗,评论家认为,作为文明国家的丹麦居然也怂恿如此血腥丑陋的行径,这令欧盟的动物保护组织情何以堪。而《地球公民》中所展现出的工业化背景下人工饲养动物的悲惨命运,足以使之成为少儿不宜的暴力片,“真相为人们所接受的三个阶段:1.嘲笑;2.强烈反对;3.承认”,这部电影让善良的普通人很难有勇气清醒地看完。 

  素食主义有很复杂的来源,原始信仰、宗教、环保、食物链和营养学等,都或明或暗地指向对素食的选择。人类学巨著《金枝》搜集了很多原始习俗,食物禁忌是很重要的巫术环节,而食物禁忌几乎都指向不同类别的肉食。经典的进化论把人类放到食物链的顶端,可以自由地选择食用地球上可以作为食物的一切。无法确切考证渔猎和采集孰先孰后,同样,游牧和农耕似乎也长期并存。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纯粹的农耕社会,肉食是奢侈品,“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更有“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可以作证,普通人家丰年大节才有吃肉的机会,肉食者非富即贵。佛教戒杀生,而素食是避免杀生最有效的途径,又因六道轮回的理论,吃肉便免不了人吃人的悲剧,梁朝志公和尚有个偈子“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对此说得颇为真切。营养学上,有不少学者认为动物性蛋白是高血压、心脏病和癌症的主要诱因,当然,更主流的观点是提倡均衡饮食,以谷物蔬菜为主, 肉类的摄入量最好控制在10% 以内。 

  似乎没有出现过肉食主义一词,肉食者面对着素食主义的攻击通常采取一种鸵鸟姿态,有时候则抱着我是大众我怕谁的莫名强势。在《海豚湾》引起轰动后,太地町政府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声明:“在日本国内和世界各地都存在着不同的饮食传统,这些传统有着漫长的历史。尊重和理解地方饮食文化非常重要。”素食主义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肉食利益链条上的众生,认为他们已经把残忍掩藏在很隐蔽的场所,揭开疮疤让人直面血腥于事无补。既然不可能禁止畜牧业和养殖业,就意味着屠宰是一个公开的社会隐私。为什么虎狼可以泰然自若,而人类却面对着诸多尴尬呢? 历史上除了某些智者有所感悟,大多数人都没有困惑。一个岛国,粮食不足,自然要以渔业作为辅助;一个草原上的民族,游牧本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一个富饶的农耕社会,多余的粮食转化成禽肉也是不浪费的原则;所谓历史传统,本从环境中来,人类只需要感谢大自然的恩赐即可,不需要刻意去寻求正义和合理。 

  倘使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开始素食,那些已经被圈养起来的“肉食”们,只怕会面临更残酷的灭绝。找不到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之前,总有一部分人不得不顶着残忍、贪婪的指责继续“为人民服务”。左手是魔鬼,右手是天使,左手和右手的战争往往体现着内心的挣扎,只要还有一个人的灵魂在深渊中沦陷,就没有人能够安然旁观。其实,真正的问题在于环境的异化,自然逻辑被工业逻辑打破,让人和动物陷入不可逆的痛苦之中。屠夫并非残忍,肉食也并不贪婪,人类只是被安排在了工具理性严密的环节之中,成为流水线上无法思考的个体。“君子远庖厨”和小乘佛教的“三净肉”早已将血腥残忍和日常饮食界离开来,试图进一步从智慧或科学上去解决矛盾,只会带来更多的逻辑陷阱,这不再是简单的饮食习惯,而是哲学上需要追问的人之为人的种种细节。为了转嫁无奈,人类既不敢面对真相,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如果能够将众生的苦难一己担当起来,就算把他们全都吃掉又如何。食物链顶端显然是个骗局,在某个顶端摇摇欲坠的,不过是一面谁也看不清字号的旗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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