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邮票、一幅名作、一段恋情

不朽的浪漫主义诗人 ——雪莱诞辰220周年纪念

作者:江枫第333(2012/09/12)期

 
《雪莱诗选》(英汉对照),(英)雪莱 著,江枫 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12月第一版,定价:18元


  珀西·毕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英国19世纪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在世不足30周岁,却为人类留下了丰富的不朽文化遗产,成了社会前进道路的开拓者之一。他的理想,至今仍是进步人类的理想,他的诗歌艺术成就,至今,仍是普天下诗人难以企及的高峰。1792年8月4日,出生在英格兰苏塞克斯郡霍舍姆附近沃纳姆的菲尔德庄园一个贵族之家。祖父是从男爵毕希·雪莱,父亲是国会议员提摩赛·雪莱。 

  《不列颠百科全书》称赞他:“在一个伟大的诗的时代,写出了最伟大的抒情诗剧、最伟大的悲剧、最伟大的爱情诗、最伟大的牧歌式挽诗,以及一整批许多人认为就其形式、风格、意象和象征性而论,都是无与伦比的长诗和短诗。” 

  雪莱自幼聪慧好学。1804至1810年,他就读于伊顿公学,“对他所爱的人们忠诚真挚,反抗压迫而不屈不挠”,“由于拒不接受高年级学生有权支配和役使低年级同学的学仆制,受到了教师和同学残酷的虐待”,获得了追随一生的骂名:疯子雪莱、不信神的雪莱。 

  1811年前,他便出版了两部怪异小说,《扎斯特洛齐》、《术士圣欧文》,和两部诗集:一部是和妹妹合作的《维克多与凯齐尔原创诗钞》,另一部,假托刺杀英王未遂而在疯人院度过余生的那位洗衣妇之名的《玛格丽特·尼科尔森遗稿》。虽然稚嫩,却已显露出一个热血青年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 

  哦,人类的压迫者啊,万恶之源, 

  由于你们,才有滚滚而来的灾难, 

  啊,命定的神圣的一天何时来临, 

  人类不致再受辱于首领们的罪行; 

  只要私心的一怒还能使大众捐躯, 

  独夫的旨意还能成为统治的凭据; 

  ——那美好的一天,就不会到来。 

  1810年秋,雪莱入牛津大学学院。次年3月便被开除,因为他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无神论的必然》。不久,雪莱又和妹妹的同学,16岁的哈莉特·韦斯特布鲁克私奔自行结婚。私奔,在雪莱家倒像是隔代传统,但是门第不当,却是他父亲早就警告过的不恕之罪。于是,儿子便被逐出家门。 

  1812年初,雪莱和新婚的妻子同往都柏林,散发他的《告爱尔兰人民书》,以为解放全人类的第一步; 之后又在德文郡林茅斯散发断言“政府无权,权在人民”的《权利宣言》,致使仆人被捕,自己也成了当局特殊关注的人物。 

  1813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重要著作《麦布女王》,公然抨击他心目中的各种社会邪恶和弊端:商业、战争、肉食、宗教、君主政体和婚姻制度。 

  据雪莱后来的那位夫人玛丽记述:“健康不佳使他相信他的人间道路很快就会走完,一年、两年,也许就是一生。他希望这一两年应该过得有价值又有光彩。他认为,生命和时间允许他做的最高尚的工作,就是热诚地唤醒他的同类共同分享天地福祉、相亲相爱、互助合作。正是本着这种精神,他写出了《麦布女王》。” 

  1813年6月,哈莉特生下女儿艾恩丝。一年后,雪莱和他精神导师威廉·葛德文的女儿玛丽·葛德文一见钟情;1814年7月,双双私奔法国。只有雪莱才想得出的是,他建议哈莉特同行:不能做夫妻还可以是兄妹。 

  再回伦敦,雪莱为了避债而不得不东躲西藏,直到1815年祖父去世。提摩赛迫于老毕希的遗嘱,偿清儿子的全部债务,并按年提供年金,部分划归哈莉特,后来又划出部分,专供养育哈莉特所生的子女。后世称为《艾斯代尔笔记本》的雪莱早年诗稿誊录本,就是嫁到艾斯代尔家去的艾恩丝的后人留传下来的。 

  1816年5月,雪莱、玛丽和她的异母妹克莱尔匆匆赶赴日内瓦和拜伦会合。那个夏季过后,雪莱给世人留下了为他赢得最初好评的《赞智力美》和《勃朗峰》。玛丽则开始创作《弗兰肯斯坦》。雪莱一行9月返回英格兰。同年末,已经分居独处的哈莉特发现怀孕而投河自杀。12月30日,雪莱和“既能领会诗又懂得哲学”的玛丽正式结婚。 

  1817年,雪莱写出了传奇史诗《莱昂和西丝娜》,11月,书稿退回,因为叙述的是一场和平革命遭到血腥镇压的故事;1818年,改以《伊斯兰的反叛》出版。 

  由于罹患肺病,受不了英格兰的阴冷和潮湿,也由于不见容于恶劣的社会和政治环境,雪莱不得不于1818年3月移居意大利。不料此行竟成了对他祖国故土的永别。 

  8月,雪莱和拜伦在威尼斯再次相会。雪莱一家在威尼斯和艾斯特一直居住到度过随后的10月。《尤根尼亚山中抒情》是他这一时期的成果,他还开始以《朱利安与马达罗》为题,写他自己(朱利安)和拜伦(马达罗)有关于人类本性和命运的争论。《普罗米修斯的解放》第一幕初稿也在此时此地完成。1819年在罗马附近,雪莱继续写《普罗米修斯的解放》,并拟定了《倩契》的大纲。 

  《倩契》是根据16世纪罗马一起乱伦强奸与复仇弑父案写成的悲剧。1819年6月,迁居莱航,雪莱在那里完成的《倩契》,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以高超的现实主义手法写成的戏剧杰作。更值得称道的是《普罗米修斯的解放》的成就,他改变了埃斯库罗斯已失传同名剧本的情节。埃斯库罗斯的剧中主人公由于屈服妥协而松绑,雪莱的普罗米修斯以反抗争得解放,不是以暴力,而是以坚韧和宽恕战胜了残酷的暴君,在道德和艺术两方面,既超越了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也超越了弥尔顿《失乐园》中的撒旦。雪莱的普罗米修斯还为挣扎在人对人的剥削和压迫制度之下的人类预言了一个黄金时代: 

  再没有 

  王权,自由而无所拘束的人类 

  从此平等,再没有阶级、部族、 

  国家,无须敬畏、崇拜、区别 

  高低,人人是主宰自己的君王, 

  人人正直、高尚、聪慧: 

  和这个剧本结为一卷出书的还有他写得最美也最富于感染力和启示性的较短诗篇,包括《自由颂》、《西风颂》、《云》和《致云雀》。 

  在此期间,雪莱得知英格兰发生彼得卢大屠杀(1819年8月)的消息,有感而写出了《暴政的假面游行》和好几首充满战斗激情的政治抒情诗,以期唤醒英国民众,起而反抗: 

  像睡醒的狮子一样站起来, 

  你们的人数多得不可征服; 

  快摆脱束缚着你们的链索, 

  像抖掉沉睡时沾身的霜露: 

  你们是多数,他们是少数。 

  但是,他始终反对以暴易暴,在《尤根尼亚山中抒情》中就已经揭示: 

  从暴力永远只能产出暴力, 

  或是更糟;而苦涩的不幸 

  是爱或理性,都不能变更 

  暴君的暴虐、奴隶的怨恨。 

  雪莱曾准备写一篇 “法国大革命为何未能造福人类之探讨”,未见成文,但是从上引诗句可以看出“探讨”的结论:“推翻一种暴政的暴力必然导致另一种压制性的专政。”不过他也曾明确表示,应该避免流血,但是流血事件一旦发生,他将站在人民一边。 

  1819年将尽时,他把《彼得·贝尔第三》寄往英国。在讽刺威廉·华兹华斯的同时猛烈抨击英国社会腐败。他还着手撰写《一种改革的哲学观》,敦促必要的改革,以避免很可能会以新暴政取代旧暴政的流血革命。 

  1820年,雪莱迁居比萨,秋天,根据英王乔治四世之妻卡罗琳王后涉嫌通奸受审而成了托利和辉格两党政争口实一事所写的讽刺剧《暴虐的俄狄浦斯》,匿名出版不久便遭取缔。 

  然而到了1821年,雪莱又表现出了他那拒不妥协的理想主义。《心之灵》用编写神话的手法把他对一个被变相囚禁在修道院里的富家少女的迷恋之情,写成了一则表明人的欲望是可以通过艺术得到满足的但丁式寓言。未完成的论文《为诗辩护》(1840年发表)雄辩地声称,是诗人创造了人类的价值观,想象出了认识的形象,“诗人是未经正式承认的世界立法者”。 

  雪莱的诗论和他“解放全人类”的理想一致。他重视艺术的社会意义,认为艺术的创造是根据正义和美的原则来促进生活的改造。诗人渲染高尚的情操,是为了引起读者普遍的激动,抒写对于美德的渴望,是为了唤醒人们对卑劣欲念不能相容的强烈感情。他认为诗的社会作用,是维护人类的权利、理想和惩治罪恶的“一柄闪着电光的剑”。他认为诗人是“真和美的导师”,“诗是最快乐最善良的心灵中最快乐最善良瞬间的记录”,“一首伟大的诗,是一个源泉,永远泛溢着智慧和快感的活水……” 

  但是他承认“诗是现实生活的形象的反映”,诗的重要任务还在于帮助人们了解事情的真相、事件的实质,揭示生活中“潜在的美”、“内在的真理”。华兹华斯读到雪莱的《致云雀》曾经自叹弗如,他所赞叹的,显然,不仅限于诗歌艺术,也包括其中的美学理想: 

  飞禽或精灵,什么 

  甜美思绪在你心头?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爱情或醇酒的颂歌 

  能够迸涌出像这样神圣的极乐音流。 

  是赞婚的合唱也罢, 

  是凯旋的欢歌也罢, 

  若和你的乐声相比, 

  不过是空洞的浮夸, 

  人们可以觉察到,其中总有着贫乏。 

  什么样物象或事件, 

  是你那欢歌的源泉? 

  田野、波涛或山峦? 

  空中、陆上的形态? 

  是对同类的爱,还是对痛苦的绝缘? 

  雪莱认为,没有高尚、优美的思想、情操,就不可能创造出美的艺术。因此,赞婚的合唱、凯旋的欢歌,总有某种贫乏。而对同类的爱和对痛苦的绝缘,却是他所珍视的品质。所谓对痛苦绝缘,是指遇挫折而不馁,处逆境而泰然,胸怀坦荡,超然于痛苦之外。 

  悼念济慈的牧歌式挽歌《阿多尼》,像他在这首诗里所说,是他在“假借悼念他人的不幸哭泣自己的命运”,也是对他自己随时准备接受的死亡的自赞: 

  他已经飞翔在我们黑夜的阴影外边; 

  人对人的嫉妒和诽谤和憎恨和痛苦, 

  被人们误称为欢乐的各种各样不安, 
   
  再也不能够触动他,给他带来磨难; 

  人世间慢性污染的病毒他已可幸免, 

  他已经可以不再为了一颗心的冷却, 

  一头青丝的变白而徒劳无益地兴叹; 

  也不必在心灵的本身已停止燃烧时 

  用略无星火的灰烬去装填无人惋惜的瓦罐。 

  抒情诗剧《希腊》(1822年出版)也是雪莱1821年的作品,对于奋起反抗土耳其奴役的民族革命斗争,是热情的颂歌,对于一切争自由的斗士,则是鼓舞奋进的昂扬战歌。 

  雪莱夫妇和珍妮与爱德华·威廉斯夫妇一同迁居勒瑞奇后,雪莱开始写他终于未能完成的长诗《生命的凯旋》。这是探讨人类本性及其命运的一部作品。有人认为这未完成的残篇,竟是雪莱诗歌的巅峰。 

  1822年7月1日,雪莱在爱德华·威廉斯陪伴下,驾着他自己的游艇前往莱航,去迎接他从英国前来、和拜伦一道创办刊物《自由人》的朋友利·亨特。1822年7月8日,返航途中猝遇狂风暴雨,雪莱和威廉斯都落水罹难。 

  雪莱是行动与信念一致的理想主义者:坚持公平,他放弃了可以独得遗产最大一份的长子继承权;感同身受,见到寒冬光脚的农妇硬是脱下自己的靴子送给她穿。雪莱死后,拜伦说,雪莱是最不自私的人,和他相比,别人都成了畜牲。 

  到今年7月8日,从雪莱离开这个世界,人类又奋斗着前行了整整190周年,当我们从身在其中的社会现实抬起头来瞻望,看到的依旧是他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 

  2007年11月一个清晨,我来到罗马非天主教徒墓园,只有几只肥猫懒懒走动的整个冷清墓园,只有雪莱的白色墓碑上陈放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至今,繁华的西班牙广场高台阶下东侧,设置在一幢红砖小楼——济慈雪莱博物馆——内的济慈雪莱协会,还在为50行以下的诗、3000字以内的文逐年评奖、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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