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涅金》的15个中文译本

《奥涅金》的15个中文译本

作者:谷羽第343(2012/02/06)期


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原作



  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在我国至今已先后出版了15个中文译本。其中有4个译本堪称阶段性的标志:

  第一个中文全译本——《奥尼金》,1942年9月由桂林丝文出版社出版,译者甦夫(本名冯剑南)。他是依据1931年莫斯科出版的世界语译本转译的,并且参考了米川正夫的日语译本,各章采用了日译本的标题,第一章《奥尼金的烦闷》,第二章《诗人的初会》,第三章《少女之恋》,第四章《绝望》,第五章《恶梦——命名日》,第六章《决斗》,第七章《莫斯科》,第八章《夜会女王》。据吕荧先生说,这个译本“文字枯涩而且粗率,并且很多地方和原诗出入很大”。尽管有缺点,但它毕竟是第一个完整的中文译本,甦夫先生功不可没。

  第二个依据普希金原著,直接译自俄语的译本——《欧根·奥涅金》,1944年2月由重庆希望社出版,译者吕荧。1935年吕荧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1939年在西南联大学习,1941年毕业留校任教。同年冬天他开始翻译《奥涅金》,并且得到了西南联大历史系教授、俄罗斯人葛邦福的指点和帮助。吕荧先生后来在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领域颇有成就,他的译本后来经过修改,1950年由上海海燕书店出版。1954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并更名为《叶甫盖尼·奥涅金》。吕荧的译本译文朴素、流畅,但在形式处理上与原文距离较大,译诗采用的是无韵自由体,诗句过于散文化,难以传达与再现原作的音乐性。

  第三个译本《欧根·奥涅金》,以诗译诗,高度重视形式和音韵,出自查良铮的手笔,1954年10月,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查良铮依据俄文进行翻译,同时参考了英文和德文译本。查译的最大特色是力求保存诗的活泼生命和艺术审美价值,因而该译本富有诗意,语言流畅洗练,节奏和谐,音韵格律接近“奥涅金诗节”。这个译本拥有广泛的读者,受到普遍好评。有的评论家指出了译本中存在的不足,认为百尺竿头尚可更进一步。查良铮的修订译本,1983年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

  《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四个译本,由智量先生完成。他采用“奥涅金诗节”再现原作的音韵形式和音乐性,1985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智量毕业于北京大学,后留校任教,两年后调入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从事俄罗斯文学研究,在何其芳先生的鼓励下开始翻译《奥涅金》。1958年,他被错划为右派,下放西北甘肃隆西,劳动改造,妻离子散,境遇坎坷。1960年,他到上海,染布、拉砖、扫马路,当中学代课老师,劳作间隙继续译诗,前后花费了近二十年时光译出了《奥涅金》。智量先生主张“画地为牢”,再现原诗格律,注重形神兼备,先求形式贴近,再求辞达而意雅。学术界对他的译本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评价。

其他11个译本依照出版顺序排列如下:

郑清文的散文体译本,书名改译为《永恒的恋人》,台北志文出版社,1977年;

王士燮的译本,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冯春的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

未余、俊邦的译本,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

王志耕的译本,花山文艺出版社,1995年;

丁鲁的译本,译林出版社,1996年;

顾蕴璞、范红的译本,山东文艺出版,1997年;

刘宗次的译本,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

郑铮的译本,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年;

田国彬的译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

剑平的译本,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

这15个译本,20世纪40年代出版的有2部,50年代出版的有1部,70年代出版的有1部,80年代出版的有3部,90年代出版的有5部,进入21世纪以后的有3部。查良铮的初译本和修订本影响广泛,流传年代久远,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各位翻译家都力图以自己的理解、体会来翻译《奥涅金》,为读者提供新的选择。制造冰箱的澳柯玛公司有句广告词很有意思:“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借用这句话来评论名著复译的译本倒也合适,诸多译本不能说哪个最好,只能说,哪个译本在哪一方面更好一些,因为最好的是普希金的原著。所有译本都在努力接近原作的风貌,力图译出风格,译出水平。或许诸位翻译家各有所长,彼此之间互为补充,综合各家之长才能体现出原著的神韵与风采。

但是,各译本之间的质量还是有差别的。未余、俊邦的译本是其中较差的一种。虽然前面已有好几个译本可供借鉴,但他们“误译率反而超过前人,文句不顺,粗制滥造,反映出译者的草率态度”(参见杨怀玉《〈叶甫盖尼·奥涅金〉在中国》,见《普希金与中国》)。下面抽取该译本第二章第25节写达吉雅娜的一段译文,和查良铮先生的译文作一比较。

总之,她是叫达吉雅娜。

她没有妹妹那样美丽,

没有妹妹红润的面颊,

她毫不引人注意。

多愁善感、默默无言、个性孤僻,

象(像)林中的小鹿,胆怯兮兮;

她在自己的亲人家里,

仿佛领来的养女,

她既不亲妈,

也不会亲爹;

本身是个孩子,

却不愿蹦蹦跳跳,跟孩子们玩在一起。

她常常孤身一人,

终日默尘(坐)在窗前。

  (《普希金抒情诗全集》第四卷)

  钱锺书《论学文选》中有一段妙论:“莎士比亚《仲夏梦之夜》第三幕第一景写一个角色遭魔术禁咒,变为驴首人身,他的伙伴惊叫道:‘天呀!你是经过了翻译了!’”普希金最心爱的人物达吉雅娜,俄罗斯妇女的典范,遭遇了翻译,变成了一个近乎驴首人身的怪物。看来两位译者完全不懂原诗的格律,译出的诗行七长八短,最长的十五个字,最短的五个字,相差三倍,“她既不亲妈,也不会亲爹”、“胆怯兮兮”,这种语言真是文辞不通。

  现在,让我们看看查良铮先生这一节的译文:

  好吧,就管她叫达吉雅娜。

  她既没有妹妹的美丽,

  也没有她那鲜艳的面颊,

  可以吸引他人的注意。

  她忧郁、沉默,像林野的鹿,

  那样怯生,又那样不驯;

  尽管她在自己的家里住,

  也落落寡合,像是外人;

  她从不和爸爸妈妈亲昵,

  或倒在他们的怀里撒娇; 

  就在儿提时,她也不愿意

  和别的孩子一起跳闹;

  她宁愿独自坐在窗前,

  默默无言地,坐一整天。

  (韵式为:a b a b c d c d e f e f j j)

  经过这样的比较,孰优孰劣就十分明显了。

  众多的译本当中,围绕查良铮的译本写的评论文章最多。戈宝权先生写过《〈叶甫盖尼·奥涅金〉在中国》,评论了苏夫(即甦夫)、吕荧、查良铮、冯春、王士燮、智量等六位译者的译本,他肯定了“查良铮是翻译普希金诗歌作品最得力的人”,肯定了智量用“奥涅金诗节”进行翻译的贡献。

  杨怀玉的文章《〈叶甫盖尼·奥涅金〉在中国》,以诗体小说第一章第50节为具体案例进行对比分析,评说了吕荧、查良铮、冯春、王士燮、智量、丁鲁等六位译家的译作。

  杨怀玉对吕荧译本的总体评价是: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但作为第一个译自原文的译本,基本上传达了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个性。

  他认为王士燮的译本“语言整体上讲比较典雅、洒脱,显示出译者深厚的中文功底”,但过多采用四字成语和熟语使得译诗具有了过于浓重的汉文化色彩”。

  冯春的译本理解比较准确,语言朴素、平实、通顺、流畅,较好地表达了原著的思想情感。

  智量是“尝试再现‘奥涅金诗节’的第一人”,这也是他的译本的最大贡献——使中国读者初次领略“奥涅金诗节”的韵味。智量先生对原著理解有一定深度,不足之处是偶尔拘泥于原文,个别语言失之晦涩。

  丁鲁译本的特色在于他对“奥涅金诗节”的处理,丁先生翻译《奥涅金》,主要目的是为创建中国现代格律诗的节奏、韵律进行一次实验。 

  杨怀玉用了较多的篇幅评论查良铮的译本,指出“在诗表达方面他开创了以诗译诗的新阶段,无论在节律、形象和语言上都散发出诗的味道”。

  香港《大公报》编辑马文通先生曾撰文评论查良铮的译诗,称赞他:比较准确地把握了原诗的风格、气氛、色彩,因而较圆满地还原了原诗;用韵不拘泥于原作,韵脚疏落,但仍有规律可循;不过多运用欧式句法,尽可能以中国读者所能接受的语言习惯表现原作;讲究炼字铸句,或吸收前人之长,或自出机杼,都能做到工稳妥帖、饶有诗意。他引证查译《欧根·奥涅金》中达吉雅娜给奥涅金的信:

  另一个人!……呵,绝不,我的心

  再没有别的人能够拿走!

  这是上天的旨意,命中注定

  我将来永远为你所有。

  我过去的一切,整个生命

  都保证了必然和你相见……

  他接着点评说:“如此简单朴素,全无斧凿痕迹的语言,却如此生动地描写了热恋中少女的情怀,缺乏了翻译家再创造的深厚功力,曷克臻此?”(参见《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著名歌曲翻译家薛范,曾请教担任过《世界文学》主编的高莽:“在众多的普希金诗译者中间,您最推崇哪一位?”高莽回答说:“查良铮,虽然他的译文也有错误。”虽然也有错误,但却被认为译得最好,原因是查良铮译出了普希金的诗魂。(参见《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

  除去上面戈宝权与杨怀玉评论过的七位译家以外,顾蕴璞、范红的译本在讲究音韵的同时,非常注重诗句的节奏感。田国彬的译本语言流畅,每节偶行押韵,一韵到底,更接近中国读者的欣赏习惯和审美趣味。剑平的译本,采用了“奥涅金诗节”,翻译过程中,多方请教,得到了前辈翻译家魏荒弩先生的指点和帮助,并借鉴了前人的经验,是个质量上乘的译本。
 
  《叶甫盖尼·奥涅金》是俄罗斯民族诗人普希金的代表作,从1942年到2004年,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居然出现了15个中文译本,充分说明了普希金作品的艺术魅力以及在中国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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