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燕卜荪诗歌中的阶级、宗教与政治意识
威廉·燕卜荪诗歌中的阶级、宗教与政治意识
威廉·燕卜荪(1906—1984)
燕卜荪的母亲劳拉·燕卜荪
约克福利特庄园
一
英国著名批评家、诗人威廉·燕卜荪(1906—1984)出身于传统的贵族家庭,燕卜荪家族在约克郡拥有良田千亩,每年都可从土地中获得可观的地租收入。这个家族世代居住在约克福利特庄园,庄园内部陈设豪华,是一座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哥特式建筑,一座绅士的府邸。在这个地方,燕卜荪家族代表了高贵、良好教育、体面和富足。1925—1929年燕卜荪在剑桥大学就读期间,创作了不少关于其家庭的诗歌。这些诗歌反映了他对乡间生活的热爱,他在骨子里就有对农业技术的兴趣,对乡下人的勤劳以及对农夫大大咧咧的性格的敬重。同时这些诗歌也反映了他在阶级意识、宗教意识上与他的家庭的分歧。《打鸭》一诗描写了英国乡间的一种与钓鱼和狩猎类似的普通娱乐活动,。此诗反映了他对大自然美景的观察和欣赏:“肥料蒸发在肥沃的沼泽上空形成雾霭,蒸汽缭绕,像乌斯河敬奉神的香烟”。
“天上的鼓声是什么?什么声音从窸窣的灌木丛中做出了回应?……
“天上的鼓声”显然是野鸭飞翔的声音,“从窸窣的灌木丛中做出了回应”显然是猎枪的射击。诗歌将这些慌忙逃窜的鸭群比喻为慢镜头的星星移动,“眼睛将在乱七八糟的一群中看出秩序”。诗歌的末尾几行表达了对宇宙的一种敬畏感,夜晚的到来成为万物终有结的迷人象征,略带有萌动的死亡哲学。
砰!砰!两只鸭子在鸭群中模糊了;
为人类而生,终点是人的食物库。噼啪地落到刚刚施过肥的原野,它们投向了理智的怀抱,奉献敬意。
然而,正在剑桥大学就读的燕卜荪深知,他的家庭所代表的贵族乡绅时代正在过时,贵族的不劳而获的生存状态不能被现代社会所接受。1928年燕卜荪在剑桥大学的学生杂志《玛德琳学院报》上发表了《虚构法理》一诗。他后来把它称之为政治诗,因为诗歌对贵族阶层的自私和贪婪进行了讽刺:在英国的煤炭工业国有化之前,他父亲亚瑟·燕卜荪曾经策划在他的土地上开采煤炭以长期营利。根据定居土地法令,这个想法是合法的。它的法理依据就是那个古老的“虚构法理”,即如果你有拥一片土地,那么你就拥有这片土地以上的天空,直至太空,同时拥有这片土地以下的土壤,直至地心:如果用横切面来表示,你在理论上拥有的权利范围是楔形的,其末端在地心。
你的权利下至所有权利人聚集之地,
地狱底尖的聚会点,在地球中心,(你旋转的农庄仍连接在那个轴心上)
向上穿越星际,领域渐行渐宽。
燕卜荪对这首诗歌几乎没有发表过什么评论,只是后来在一次诗歌朗诵会后,他说他是“约克郡一个地主的儿子,这个地主随着年龄的衰老,有一种想法实际上越来越困扰着他,那就是有邪恶的人在他的土地下面挖煤矿……要证明有人在他的地下采矿,并向他们索取补偿,这异常困难;因此这事一直挂记在他的心上”。虽然这个注解是温和的,没有挖苦意味,但这首诗歌的构思确实是对父亲的讽刺,称他为雪莱笔下的奥兹曼迭斯式的人物。燕卜荪与父亲的疏离实际上反映了他与父亲所维护的那个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私有文化产生了一定的疏离。
燕卜荪在全家排行最小,与其他家庭成员的年龄差距甚大,因此他常常感觉到像一个局外人、旁观者,这使得他可以以一种超然的眼光去观察他的家庭。他感到祖母的观点最为顽固守旧,代表了悲哀僵化的维多利亚贵族精神:基督教是白人种族的专属信仰,是帝国的独有权利。这些思想在当时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但是燕卜荪对此仍然感到不安。他觉得约克福利特庄园就是一个正在消失的时代的遗迹,那里的人们就像是濒危物种的标本。即使是他“可敬的妈妈”劳拉·燕卜荪,在他看来她也像是一个奇怪的生灵。
像许多少年一样,燕卜荪的成长轨迹就是对父母的期望和价值体系的反叛。母亲的保守思想、特权思想、对地位的感觉,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尴尬。燕卜荪在大学时期就曾经暗示他情愿做一个自由人,不被傲慢的地主身份和责任所羁绊。正如他的传记作者约翰·哈芬登所说,“年轻的燕卜荪似乎在宣布,我是一个波希米亚式的狂野艺术家,一个社会理想主义者,不愿被贴上身份和阶级的标签,不会被如此评判”。
燕卜荪无法与母亲讨论他的忧虑,无法讨论他为什么拒绝她的基督教信仰,因为这些都会在他与母亲那些过时的价值观之间筑起一道高墙。她的保守思想和基督教信仰是一脉相承的:怀疑她的上帝就是怀疑她的社会地位。在《致一位老夫人》中,燕卜荪将他母亲描写为一个外星人,与他自己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有意思的是,两首诗都充满了《失乐园》的词汇和意象。)
不,拿出你的望远镜;遥望那片土地;
趁着她的仪式还能够被看见,观看吧,
她的神庙仍然矗立,在荒漠中变空旷,
沙浪将它们破旧窗户的花格子推倒。
她的灵魂的封地仍然矗立,没被召唤,
许多社会的细节,已经后继无人,智慧被用于持家,被用于打桥牌,悲剧性的激情,被用于解雇她的女仆。
这首不同凡响的诗歌既是一种赞扬,也表达了一种惋惜。诗歌实际上是在说,不管诗人怎样敬重他母亲,她都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有通过望远镜才能瞭望。她的世界很庄严,很宏伟,但是已经腐朽,只是一片荒漠。对于抛弃了母亲的社会和宗教的现代青年燕卜荪来说,世界在空中飘浮:他必须去铸造自己的未来,不能依赖过去和历史。正如他在诗歌的注释中写道:“我们的地球,没有像其他星球一样有一个神的名字命名,它比喻的是一个没有根本信仰作为行动基础的群体。”燕卜荪与母亲没有共同的认识基础,他选择的生活道路注定要与其家庭分道扬镳。
你的权利从你的主张向上下延伸,
没有止境;天上地下都是你的土地;
你的所属部分有地球的表面和土壤,
整个宇宙的体积,还有所有星辰。
二
燕卜荪初到剑桥大学时学的是数学专业,他在数学上的天赋得到了高度赞扬。1928年师从理查兹教授之后,他才转入文学专业,但是他对科学的兴趣影响了他的一生。可以说,燕卜荪是20世纪20年代剑桥大学所弘扬的理性人文主义的产物,他像吸收文学一样吸收着新兴科学。在1927年剑桥大学学生会举办的题为“文学在今天的衰落”的辩论赛中,他说“我们的时代最顶级的文献都是科学文献”。后来,他又在给中国友人钱学熙的信中说:“我觉得当今时代,除了科学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富有想象力的作品可言,而且很明显,像爱因斯坦或者埃丁顿这样的物理学家,都在极好地运用想象力。”
燕卜荪的早期诗集《诗集》(1935)就是文学和科学很好地结合的产物,然而这些诗歌也为他赢得了晦涩的名声。他在诗歌中常常运用科学知识来隐喻自己对道德和形而上学问题的困惑,用科学知识来想象眼前的世界,而且他所运用的科学知识涵盖了一个广阔的范围,包括天体物理学、生物学、植物学、化学、昆虫学、几何学、进化论、人类学、时间理论,不一而足。如此博学的内容大大超出了一般读者的知识范围。
十四行诗《露营》是这样开始的:在晨雾弥漫天空的清晨,女友用湖水刷牙,星星点点的牙膏滴落到水中,看上去就像天上的银河。她以一种微观的方式创造了一个世界。由于水的张力,这些星星点点的牙膏泡又向外散开,展现出一片天堂。
肥皂的张力将星辰的图案放大。圣母平缓地出现在天空,穹顶张开,容纳主的到来。
诗歌不仅想象这个女人创造、控制、进入那个想象的世界,而且想象她就是圣母或女神,升入了她创造的那个宇宙之中。在这里,燕卜荪显然是在讽刺基督教有关基督和玛丽亚的身体升入天堂的教义。然而,诗歌笔锋一转,我们看到一艘飞船向太空疾驰:
不,是我们在星系间遨游、探寻,我们超出光速数千倍的子弹船飞翔。
谁在星辰间如此移动,谁将使星辰解体;
看它们在那里模糊,消失,被超越。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认为:“光速是可能达到的最大速度”。任何超越宇宙最高速度的物体都会将宇宙摧毁,因为那样它的质量将会变成无限,这就意味着需要无限的能量才能使它达到那种速度。诗歌最后几行运用了大胆的奇想,将爱描写为一次快乐的宇宙飞行。自然世界的构造有毁灭我们的可能,然而我们也能够在爱的世界里逃脱它的威胁,甚至“超越”它。
将科学知识引入诗歌是燕卜荪创作的特点,也只有受过他那样的教育的人才能够做到。正如他的同学凯瑟琳·雷恩所说,他带入20世纪20年代的想象力“必须与一个既令人震惊又令人振奋的新的科学世界观相适应”。然而,科学的引入也为他的诗歌带来一些令人迷茫的痛苦。《最后的痛》一诗描写人之将死的最后困惑:既发现有天堂的存在,又无法得到天堂的极乐。人们仿佛是通过“锁眼”看到了那个极乐的世界,但是“门”永远对他们关闭着。诗歌表达了一种痛苦的不可知论:
人们藉以长久安逸生活的所有大梦
都被神奇灯笼映射在地狱烟幕中;我早已暗示过,这就是真实,
一张粉饰的、玲珑的、透明的幻灯片。
燕卜荪在注释中解释说:“这首诗的想法是,人的本性就是能构思它不可企及的神圣状态”。正是因为人有这种神奇的能力,他才会体验到渴望而不可即的痛苦。诗歌通过调侃维特根斯坦的名言:“可以想象的事情就可以发生”,将基督教的天堂降格为一种空想:维特根斯坦根本想象不到那种渴望而不可即的痛苦。
假装相信相信是得体的东西,再伪装那如此设想出来的状态,建造一座完全得体的大厦,代替幽灵可以在里边保暖的房子。
换句话说,人类必须忍受并坚守绝对秩序的观念所带来的痛苦压力,因为人类知道这些观念都仅仅是观念而已,是自己创造的神话。一个怀有这样思想认识的人再回头去看宗教,审视其逻辑,得出以上的结论就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在一篇题为《太空人多恩》的文章中,燕卜荪说:“我们的时代与多恩的时代一样,都相信在其他行星上存在着理性生命,这很难与‘只有通过基督才能获救’的信仰相协调。”应该说燕卜荪针对基督教发起的最大挑战,就是质疑它所宣称的“获救的唯一途径是通过耶稣基督”的教义,因为按此逻辑其他星球也应该有相应的耶稣基督。
将科学置于美学或宗教领域去理解,以及由此产生的痛苦和矛盾激活了燕卜荪的机智与灵感。关于人类命运,物理学给了我们什么启示呢?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1916)证明了时空是弯曲的,也就是说,“宇宙没有外缘,若沿着某一空间线持续旅行,你最终将回到起点。我们的宇宙将自己罩在其中。”《世界的尽头》就描写了这样一个世界:
啊,对自由的渴望,如何才能没有铁窗;
空间就像大地,圆圆的,有软垫的牢房;
测量星球的深度,铅垂在背后撞击你;
瞎子撒旦的声音震荡着在整个地狱。
这首诗的寓意可以这样描述:我们被我们的宇宙所囚禁,它是一个“有软垫的牢房”,它没有铁窗,它“舒适地蜷曲着”。这个事实对人类既是个致命的威胁,对其灵魂也是个安慰。一个自我封闭的宇宙,拒绝我们逃脱它的封闭系统;把时空理解为没有“终点”,一定会激发人们对精神追求的渴望。
燕卜荪在诗歌中运用科学知识并非是将它作为一种时髦,而是为了表达一种痛苦的困惑,展示自己被伦理选择所困扰。他后来说“伦理学的最高事件”就是“道德发现,它常常使个人被他的社会称作叛徒”。在《弥尔顿的上帝》(1961)中,他激烈地谴责基督教的上帝是一个“折磨人的怪兽”,把基督教斥责为“折磨崇拜”。正是因为他的坦率和直言,他也许会被许多同胞视为“叛徒”。的确,他的几首最好的诗展示了现代物理学可怕的冲击力,以及在现象世界面前,良知所感到的痛苦和惊愕。在严格意义上讲,他的诗歌是玄学探索,不是关于人类心灵如何想象世界,而是关于现实如何强迫我们去思考它的本质。
三
这些背景知识可能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燕卜荪在未来岁月中的一些政治选择。燕卜荪主要不是一位政治诗人,但他撰写过不少针砭时弊的诗歌。他在第二部诗集《风暴将至(1940)的前言中说,他之所以采用温斯顿·丘吉尔的《风暴将至》做诗集标题,是因为它“表现我们正在不祥与困惑中缓步迈向第二次世界大战”。不管诗集的风格发生了什么变化,它都“与战争的稳步逼近相关”。燕卜荪的政治诗人身份具有一般和特定的双重含义:诗歌除了表现他在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后,深深投入到中国人民救国图存运动之中,与中国大学的师生同仇敌忾、坚持工作的非凡经历外,还涉及一般性的战争话题,如侵略与战争、梦想与绝望、勇气与恐惧、责任与欲望、死亡与信仰等。
燕卜荪的政治诗歌在语气上具有讽刺而幽默的色彩,因为讽刺而幽默的斯多葛精神可以鼓舞斗志,取代紧张而困惑的绝望情绪。《给奥登一巴掌》讽刺了英国当代著名诗人W.H.奥登和他的追随者——所谓的“奥登帮”——的左派立场。燕卜荪发现他们对即将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并无多少预见,但却声称资本主义即将在自身的堕落和弊病中灭亡。在他看来,他们武断地运用了当时时髦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断言各种难以承受的神经压抑将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崩溃。
等待收场吧,小子们,等待收场。还能有什么,还能做什么?
燕卜荪后来不断强调,他对奥登的政治立场并无异议,尽管诗歌充满了冷嘲热讽。他只是认为生活是复杂的,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些自认为掌握了生活答案的人通常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些过于简单的答案而已。他在1983年写到:“尽管我很难如此精彩地表达,但我完全同意奥登关于二战即将来临、依靠人民阵线是唯一选择的观点。我只是认为他的反复唠叨适得其反”。可以说,燕卜荪以此向奥登和“奥登帮”喝了一次倒彩。
在燕卜荪看来,逃避主义(象牙塔)是“奥登帮”成员的通病,他们有时候看上去仍然活在规范的大学校园里。逃避主义是不成熟所带来的代价,是无法切入当代社会的棘手问题的表现。在《你的牙齿是象牙塔》一诗中,燕卜荪认为奥登等人的逃避主义与瑞士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nPiaget)所描写的幼儿心理有相似之处。在《儿童的语言与思维》(1926)中,皮亚杰发现,婴儿一般都生活在自我为中心的状态中,“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与自己说话”,而当代诗歌可以说患上了皮亚杰所说的幼稚病。
《挑逗者》一诗通过警句式赞美诗的形式,对宗教或政治的空想主义提出了质疑。诗歌认为教条,不管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会以“拯救”为诱饵,承诺给人们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在燕卜荪看来,这些“拯救”的说辞其实并不真实,它们有的无法兑现,有的濒临死亡。
唯有它们一死,这些挑逗者和美梦,
唯有它们一死,
告诉那小心的洪水,
把它们讨要之物给它们,说明原委。
澳大利亚诗人休·梅杰(HughMajor)曾经向燕卜荪询问这些诗行的意思,燕卜荪说:“在我年轻的时候,那些挑起你的性欲但又无心满足你的女孩叫做‘性欲挑逗者’;对天堂的信仰,或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便可以与此相比拟。”政治宣传和宗教宣传往往都会给人们美好的承诺,这些承诺要么是“天堂”,要么是“美丽新世界”,但是它们往往无法实现。它们最终只不过就是骗术,像那些“无法满足你的女孩”一样。
将“拯救”的空想比喻为“性欲挑逗者”似乎有些变态,但是这也增加了讽刺的力度,因为荒唐的想象肯定会加深人们对比喻对象的认识和记忆。政治和宗教的“拯救”承诺像艳遇一样,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但它们的骗术正在被人们识破,它们大行其道的日子即将终结。人们对这些骗术不用逃避,不用害怕,因为这些骗人的美梦“昙花一现就会消失”。人们只需要“培养你的爱心,/离开要你为它献身的一切,死得其所”即可。
《罗切斯特的沉思》一诗探讨动物和人类进行屠杀的理由,说明人类屠杀不比动物屠杀更高尚,相反可能更龌龊、更肮脏。在世界局势“稳步走向战争”的背景中,这首诗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的灵感来自罗切斯特伯爵的《嘲讽人类》一诗和法国诗人布瓦洛(NicolasBoileau)的《讽刺诗·第八首》。诗中对冷酷的人类和野性的动物进行了对比,他说动物为了生存而本能地进行屠杀,而人类的屠杀则是阴谋诡计和反复无常的产物:我们的侵略性源自自私或伪善。燕卜荪的诗歌在开头和结尾都引用《嘲讽人类》,旨在为他自己的诗歌提供一个框架:
它们[动物]撕咬是因为饥饿或爱情
可怜的人类依然因为恐惧而武装自己
恐惧让他武装自己,武装又让他恐惧,
从恐惧到恐惧,不断背信弃义……
燕卜荪在他自己的诗中从多个视角对战争问题展开思索:个人野心、政治手腕和政治心术以及性爱崇高化的各种悖论。地雷战和毒气战震撼着堑壕里的心灵,使之“无法从无关的绝望中攒积多少安全感”。“战争的血性”被加上了一对引号,更增加了它的“所谓”效果,隔离叙述者与诗歌的隐含态度,使之不针对任何具体对象。传统战争观中,认为战争阳刚、可以增强种族血性的思想由来已久,但基于这种战争观的“政策”肯定是指受到尼采及其追随者影响的法西斯和纳粹的政策。日益先进的技术使传统的战争观不合时宜,地雷和毒气对屠杀的意义不仅仅是“单纯的数量变化”。诗歌结尾希望通过历史找到一个可行的先例,但是我们的双眼仍然“茫然”:
如今我们茫然的双眼寻找一种格局,
首先要做的是军备竞赛;
然后玩弄较少纠葛的强制。
“它们拼杀撕咬是因为饥饿或爱情。”
“纠葛”原义是“纠缠、错综复杂”,因此诗歌最后几行的“较少纠葛”实际上是在回顾一个失去的世界,一个想象中较为单纯、更为天真的时代。那时,撕咬行为有两个清晰的原始目的:争夺食物和争夺爱情。但人类打造的战争机器发展到如此恐怖的境地,我们已经无法对它加以控制。
在这些诗歌中,燕卜荪以独特的方式体验着世俗的苦闷和形而上的错位感,戏谑的口吻中透露出他对战争的认识和洞见,体现了人类在哲学、生存、道德和政治的重重焦虑面前所展示的“姿态性胜利”。正如G.S.弗雷泽(Fraser)后来指出的,诗集“暗示了对英国人民清醒的反法西斯基本立场的深刻信任,英国人民面对轴心国的侵略所表现出的审慎而无畏姿态。这里面丝毫没有奥登式的幼稚信仰……即要么西方文明自动走向终结,要么我们将在未来走向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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