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是对文学作品的再创造——漫谈俄苏文学插图

插图是对文学作品的再创造——漫谈俄苏文学插图

作者:龙飞第406(2016/02/17)期

 
前夜》插图,巴索夫作



  生平印象最深的第一幅文学插图,是屠格涅夫小说《前夜》里男女主人公相遇的那幅画。当时我是个初中生,翻开《前夜》中译本,马上就被书里一幅插图所吸引。画是那么美,那么动人,让我迫不及待地读起小说来。这时才知道那幅插图的背景情节:俄国贵族少女叶莲娜和保加利亚爱国青年英萨洛夫相互倾心,但后者怕爱情妨碍事业,决定不辞而别。叶莲娜勇敢地去找他……插图表现的是两人见面的那一瞬间。屠格涅夫写得十分细腻、优美,插图则将人物内心活动刻画得非常传神,真是珠联璧合!由此可见,好的插图多么重要。后来我还见过以这幅插图作为封面的《前夜》中译本,它把整部作品衬托得更显高贵典雅。 

  然而国内不少出版社并不重视文学译著的插图。有些作品的原著是带插图的,但中译本却将插图全部删掉,似乎那是可有可无之物。有些译本虽有插图,却不给插图作者署名,这既不尊重画家,又让关注插图艺术的读者感到失望。我家有一套四卷本《外国文学作品提要》(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囊括了对一千多部世界名著的介绍,并附有三百余幅精美插图,但所有插图都没给作者署名。对此我深感遗憾,并认为这样很不公平,要知道文学插图是一种再创造,需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心血。出版界应当提高文学插图的地位。 

  插图是文学与美术相结合的产物,是文字与绘画熔铸而成的艺术,二者交相辉映。插图是造型艺术中最大众化的体裁之一,以鲜明形象冲击人的视觉,通过引人入胜的画作吸引读者。它既充实了原作,又具有独立的艺术价值。 

  俄苏文学插图是一个丰富的艺术宝库。强大的现实主义生命力,朴实、厚重的精神内涵以及技法的多样化,是俄国美术的传统精髓。俄罗斯拥有一批杰出的插图大师,他们深化了文学,使文学更加光彩夺目。 

  苏联时期莫斯科画坛有个名传遐迩的“库克雷尼克塞”,这是三位画家组成的创作集体,1926年正式合作,当时平均年龄23岁。“库克雷尼克塞”这个笔名由三位艺术家名字的前几个字母组成。他们是全能画家,油画、漫画和插图样样出色。六十多年来经历了风风雨雨,三位巨匠始终坚持亲密合作,并且作品长盛不衰,成为世界绘画史上的一个奇迹。在文学插图方面,他们为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带狗的女人》《脖子上的安娜》《万卡》《变色龙》和《套中人》等40部作品,用水墨画作成黑白插图,造型简洁,寓意深刻。《带狗的女人》描写真正的爱情改变了主人公,然而可悲的是他们的爱情却没有任何希望。库克雷尼克塞为它作的插图多达36幅,几乎把整篇小说全部视觉化了。契诃夫在脍炙人口的《套中人》中成功塑造了一个旧制度的卫道士、新事物的反对者的典型。那幅“套中人”插图同小说一样深入人心,令读者忍俊不禁,成为契诃夫作品的一个标志。 

  插图画家捷缅季·施马里诺夫(1907—1999)生于喀山,父母全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修养。他得天独厚,自幼受到熏陶。1915年全家迁居基辅,他有机会观赏到俄罗斯巨匠和西方大师的绘画原作,坚定了要成为一名画家的理想。30年代后期,施马里诺夫初登画坛便大放异彩。他为高尔基的小说《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作插图,开始了为之奉献一生的插图事业。他的插图范围极广,既有俄罗斯经典著作,也有世界文学名著。他不仅为普希金、莱蒙托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画插图,并且涉足莎士比亚、海明威等世界文豪。除在插图领域内硕果累累,他还成功地进行了版画和油画的创作,被推选为苏联美术学院院士。1958年他曾来华访问。然而如今我国的一般读者不知此人,查阅国内的各种美术辞典,找不到他的名字,百度百科也没有介绍这位画家的资料,显然,施马里诺夫在我国已被淡忘。不过大师为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所作插图却永载史册。 

  在施马里诺夫的全部创作中,《战争与和平》的插图成为经典中的经典。他描绘战争场面异常悲壮,而反映和平生活又充满柔情,例如那幅《窗台上的娜达莎》,不知攫住多少少男少女的心!整套插图内容精彩,数量惊人——共有73幅作品。为这次创作,施马里诺夫投入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可谓呕心沥血。他反复阅读托尔斯泰这部巨著,对所有人物进行剖析,为每人写一篇小传,就如同演员给扮演的角色撰写传记那样。为表现小说中战争的宏大场面,他走遍了当年俄法两军交战的各个战场。他还在托尔斯泰庄园博物馆和莫斯科托尔斯泰博物馆逗留,观摩展品,用速写记录下来。他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将大文豪和那部巨著研究得十分透彻。因此他的成功决非偶然。 

  画家奥列斯特·韦列伊斯基(1915—1993)生于艺术世家,秉承父业,自学成才。他创作过很多作品,而最突出的是插图。上世纪50年代,他为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作了精湛的插图。当他第一次读到这部小说时,就被强烈震撼,产生了创作冲动,但又深感为这部鸿篇巨著作插图难度实在太大。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肖洛霍夫,作家满腔热情地鼓励他,让他按照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进行创作,并建议他去顿河流域参观访问,体验生活。顿河之行为画家的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完成了四十多幅插图。为塑造女主人公阿克西尼娅的形象,他到处寻找模特儿。有时在大街上遇到他想象中的“阿克西尼娅”,又不好意思上前开口,便努力记住她的形象,回家后凭着记忆连忙画下来。那幅阿克西尼娅担着水桶同骑在马上的葛利高里说话的插图最为出色,被广大读者所接受,人们觉得这就是自己心目中的阿克西尼娅和葛利高里!它既是插图,又是一件独立艺术品。在我国《静静的顿河》有多种中译本,其中一种便选用了这幅画作为封面。 

  80年代初,韦列伊斯基已年近古稀,却又开展了一项巨大工程——为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创作了166幅插图。《安娜·卡列尼娜》是家喻户晓的经典著作,许多前辈大师已为它画下了不朽的插图,想再创作,谈何容易?但韦列伊斯基要有所追求,有所创新。在创作中,他将安娜·卡列尼娜的形象处理得比较模糊,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由于这套插图,他被选为苏联美术研究院院士。 

  近年,在俄罗斯顿河河畔建起一座纪念碑,就是根据韦列伊斯基为《静静的顿河》所作男女主人公相遇的那幅著名插图设计的。此时画家已经谢世,他的在天之灵定会无比欣慰。 

  插图画家达维德·杜宾斯基(1920—1960)年轻有为。童年时代他随家人从外省迁居莫斯科,就读于一所美术训练班,后考入莫斯科美术学院。卫国战争爆发,他投笔从戎,成了前线报纸的美术编辑。战争胜利,他重返校园,继续完成中断了的学业。大学毕业后,他为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的《丘克和盖克》等多部小说作插图,精湛的技艺获得广泛好评,从此在画坛上崭露头角,成了专业插图画家。他还为契诃夫的小说配插图,能从侧面揭示出一些关键性情节。他曾深入研究契诃夫,认为这是位含金量极高的作家,在那些浓缩的句子里可以感受到许多东西,甚至能够想象出不少幕后的事情。例如,他为契诃夫的《带阁楼的房子》作插图,有一幅表现女主人公密修斯哭泣的画,小说里并没有专门描写这个场面,只是密修斯在给男友的信中写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姐姐,她要求我和您分手。但愿您知道我和妈妈是多么伤心地哭泣!”杜宾斯基便大胆地将这句话发展成为一幅插图。他反复阅读原著,领悟到在男主人公身上综合了契诃夫及其挚友列维坦的气质。他将小说中充满诗意、充满忧郁情调的氛围表现得淋漓尽致。画家的绝笔之作是为库普林的小说《决斗》所作的一组彩色插图,突出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年轻才子不负众望,当选为苏联美术研究院通讯院士。但40岁他便与世长辞,令广大读者深感痛惜,也更增加了对他作品的珍爱。 

  这些名家名作是俄苏文化的瑰宝,它们使文学和绘画二者全都得到了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