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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漫记

作者:顾钧第455(2018/05/16)期

但丁脸模
“刚朵拉”
威尼斯狂欢节的游客

  2018年寒假,我先后游览了意大利的两座名城——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它们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人文景观让人目不暇接,可写的东西很多,我只就个人的兴趣,记录下两座城市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看点。

    但丁的面容

  佛罗伦萨可参观的地方很多,圣母百花大教堂、乌菲齐美术馆、维琪奥桥……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无疑还是但丁的故居。从出生(1265年)到1301年被迫流亡,但丁在佛罗伦萨生活了36年,度过了一生的大部分时光(1321年去世)。在前去拜谒的路上,我不由想起恩格斯的经典评价:“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共产党宣言》意大利文版序言)但丁不仅仅是文豪,更是历史巨人。

  佛罗伦萨老城区的政治中心位于韦奇奥广场(PalazzoVecchio),从这里穿过几条小巷子就来到了但丁的诞生地。七百多年前的老房子早已不复存在,眼前在原址上复制的故居是20世纪初的建筑,作为纪念馆正式对外开放则是在1965年,正好是但丁诞辰700周年。故居是三层结构,每层一个纪念主题,分别是:中世纪的佛罗伦萨、但丁的生平、《神曲》。其中内容最丰富的是第二层,全面展示了但丁从出生、成长、学习到从政、流放、去世的生命历程。

  但丁到底长什么样?这是每个参观者最想知道的。在第二层的展厅里,陈列了各个时期多位艺术家所绘制和雕刻的但丁像。其中最珍贵的是根据但丁去世时的样子制作的脸模(mascheradiDante),被专家认为是最接近但丁面容的作品。从这个脸模,我可以想象但丁活着时双目炯炯、鼻子挺拔、嘴角有力、严肃而略显消瘦的面容。这件脸模几经转手被英国画家柯卡普(Sey⁃mourS.Kirkup,1788—1880)收藏,柯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但丁迷,在佛罗伦萨生活的56年间,曾竭尽所能收集了大量有关但丁的手稿、绘画、雕刻等物品,堆满了他在维琪奥桥附近的住宅。1901年柯卡普的遗孀将这件极为珍贵的脸模赠送给了佛罗伦萨市政府(从此该脸模被命名为“柯卡普脸模”),市政府随后交给位于佛罗伦萨的意大利但丁研究会永久收藏。为了满足参观者的渴望,但丁故居向研究会租借了这个脸模。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其他展品都是开放的,只有这件宝贝被安置在玻璃罩中,受到了特殊的保护。

  但丁去世时的面容虽然回到了故乡,他的遗骨却一直流落他乡。意大利北部城市拉韦纳(Ravenna)见证了《神曲》最后的完稿和但丁的去世。几百年来,佛罗伦萨多次和拉韦纳谈判,希望将但丁之墓迁回故里,但始终没有结果。没有办法,佛罗伦萨人只好在圣十字大教堂(BasilicadiSantaCroce)建立了但丁的衣冠冢。

  在流亡期间,但丁已经预感到自己很难再回到故乡,因为回去要么改变立场,要么被处死。他通过卡恰圭达(Cacciaguida)之口表达了自己的痛苦:“正如伊波利托因为那无情而恶毒的继母,不得已离开雅典,你也同样不得不从佛罗伦萨只身去远。……你将会撇下一切最珍惜的可爱东西;而这正是那放逐的弓,最先射出的那支雕翎。你将会亲身体验:别人的面包是多么苦涩难咽,从别人的楼梯上下又是多么步履维艰。”(《神曲·天堂篇》第17章)

  但丁的流亡和客死异乡,是佛罗伦萨人永远的痛。在人类历史上,生前被压抑被迫害,死后被抬举被尊奉的天才,还有多少啊。这是历史的吊诡,还是人类的悲哀?从柯卡普脸模,我仿佛能看到但丁对落叶归根的一丝期盼,但那也许是另外一种期盼——伟大的思想和天才的作品终将被世人所认识。

    威尼斯狂欢节

  “水城”威尼斯风光无限,一直是游览欧洲的必经之地。1934年朱自清出版了著名的《欧游杂记》,第一篇就是《威尼斯》。在这篇游记(写于1932年7月)的开头,朱先生写道:“威尼斯是一个别致地方。出了火车站,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要到哪儿,不是搭小火轮,便是雇‘刚朵拉’(Gondola)。大运河穿过威尼斯像反写的S,这就是大街。另有小河道四百十八条,这些就是小胡同。轮船像公共汽车,在大街上走;‘刚朵拉’是一种摇橹的小船,威尼斯所特有,它哪儿都去。威尼斯并非没有桥:三百七十八座,有的是。只要不怕转弯抹角,哪儿都走得到,用不着下河去。可是轮船中人还是很多,‘刚朵拉’的买卖也似乎并不坏。”接下去,朱先生描绘了市中心圣马可广场的建筑和风光,虽然文章不长,但给人印象深刻。自从中学时读了这篇游记,我就一直对威尼斯充满了向往之情。

  2018年2月中旬,我带着对朱自清散文的美好记忆来到了“水城”。此行除了观光游览,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参加一年一度的威尼斯狂欢节(CarnevalediVenezia)。朱自清游记中没有提到过它,我通过事先查找资料知道,这是威尼斯的盛典,节日期间当地市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会精心装扮,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招摇过市,争奇斗艳,同时还可以观赏丰富多彩的街头表演。

  据说威尼斯狂欢节最早可以追溯到1162年,这一年威尼斯城邦战胜了临近的阿奎莱亚(Aquileia)城邦,为了庆祝这一胜利,人们戴上面具在圣马可广场载歌载舞。此后这一活动每年都举行,并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成为法定的节日。到了17世纪,威尼斯狂欢节已经驰名欧洲,成为集美食、音乐、杂耍、烟火表演为一体的大型娱乐活动,当然也少不了赌徒和妓女的参与。人们喜欢这一节日,不仅因为在轻松愉快、无拘无束的气氛中可以放松,乃至放纵身心,更重要的是,戴上面具之后人和人之间消除了种族、阶级、贫富的差异,甚至连男女、老幼的界限也不那么明显了——一个老大爷只要愿意,完全可以装扮成少女的模样。

  随着威尼斯被占领、并入奥地利,狂欢节也于1797年被取缔,此后面具只在一些私人宴会上偶尔出现。威尼斯成为现在意大利的一部分是在1866年,但直到1979年意大利政府才决定恢复狂欢节,以此重振威尼斯的历史和文化,当然更直接的目的是促进旅游业的发展。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朱自清游记中没有提到狂欢节,1932年正处于旧的被取缔,新的还没有恢复的时期。从1979年以来,每年大约有300万游客来威尼斯欢度嘉年华。从历史上看,威尼斯狂欢节的时间一般为两周,现在则延长至一个月左右。但无论什么时间开始,结束的日子都是一样的——基督教四旬斋节(也叫大斋节)前一天,因为四旬斋节是从所谓“圣灰星期三”(Ash Wednesday)开始,所以狂欢节结束的那天一定是星期二。

  我于2月12日(周一)下午到达威尼斯,就是为了赶上狂欢节的尾巴,也是高潮——最后一天将要在圣马可广场评选出2018年度的“最美面具”(lamascherapiùbella)。评选活动是近几年新增的项目,也成为整个节日最大的看点。

  2月13日早饭后,我离开酒店向圣马可广场进发。前一天已经咨询了前台服务员,他毫不犹豫地建议步行前往。“坐刚朵拉,不好吗?”我问。“当然好了,但80欧,还是起步价,你觉得怎么样?”“是有点贵,坐水上巴士(waterbus)如何?”我又问。“那当然便宜多了,但你会错过很多面具商店和路边的各种表演。”

  我是上午十点出发的,但直到下午将近两点才赶到圣马可广场——面具评选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舞台周围也早已没有插足之地了。我大致算了一下,中间逛商店、看杂耍、吃午饭确实花了不少时间,且问路不下十次。每当到了十字路口或三叉路口,面对眼前几条窄窄的小巷子,我真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我用英语问路,但意大利人永远都只用母语回答,即使加上手势,我也只能明白眼前应该走哪条巷子,以及出了这条巷子后往哪个方向拐,再下面的路还得再问人。此情此景,不由让我想起了《威尼斯商人》中的一幕:当老高波(Gobbo)向自己的儿子询问夏洛克的家在何处时,小高波回答说:“你在转下一个弯的时候,往右手转过去;临了一次转弯的时候,往左手转过去;再下一次转弯的时候,什么手也不用转,曲曲弯弯地转下去,就转到那犹太人的家里了。”这里当然有戏剧的夸张,但和现实生活中意大利人的指路风格相差并不远。老高波听后的反应是:“哎哟,这条路可不容易走哩!”(第二幕第二场)当我终于看到圣马可广场时,我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莎士比亚一生从未来过威尼斯,他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全部来自二手资料,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天才的创作。朱自清虽然来过,但也没能赶上狂欢节。和两位前贤相比,我已经够幸运的了。错过面具比赛的开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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