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男《红莓花儿开》 ——中俄文化双向交流的杰出代表

为什么说婚姻会“破裂”,而同居不会 ——《“婚姻”的认知模式》序

作者:姚小平第489(2019/12/18)期

婚姻这件事,对于绝大多数成婚有年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普通了,以至于身在其中无以觉察,每到填写户籍之类时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并非自由身。据说西方有一项社会学调查显示,夫妻两人长年生活在一起,非但习性会一致起来,连长相也会变得接近。听到这一结果,有些受访者恐怕会吃惊,甚至会感到沮丧。须知趋同意味着或多或少要失却个性,而个性至上乃是西方价值观的基石。不过这跟婚姻好像关系不大,一男一女即使不结婚也可以同居永年。只是非婚同居无论在哪里,终究不多见。

  婚姻生活有幸福,有不幸福。如果是前一种情形,汉语有许多美妙的辞藻,用“连理枝”“相思树”“比翼双飞”等来形容。而如果是后一种情形,人们一下子就变得话少,没有多少辞藻可用了。婚姻生活一旦无法维续,人们没兴致打比方,就只简简单单地说:婚姻破裂了。可是汉语从不说“同居破裂了”。这大概不是因为婚姻更加脆弱、经不起折腾,而是因为“同居”是个动词,不能充当“破裂”的施事。换上名词“感情”,搭配就又成立了。但再细究,远非所有的名词都能被动词“破裂”接纳为施事,如“激情”“病情”就不能,“人生”“生命”也勉强。倘若继续追查,还能发现更多的制约,例如担任施事的名词,其意义必须暗含某种人际关系,而上面说的激情、病情、人生、生命等都是一己的事情,不以双边关系为前提。这一类制约,结构语言学上称之为分布,意思是一个词在语句中出现的可能性受到语法、语义、语境等条件的约束。

  除此,婚姻、感情、关系等可以说“破裂”,或许还另有缘故。“破裂”这个词在古汉语里本来表示头脸、肌肤、衣裳、旗帜等破损或开裂,很晚才转指感情变坏、关系弄僵。从“破”“裂”二字的偏旁部首,我们犹能察觉其初始的实物意义。日常语言里大量的动词,其抽象意义是由具体意义衍生而来的,类似的现象在汉语和英语里都很常见。关于这方面字词意义的演变,历史语言学家早就观察到,也有过不少研究,但一般只是笼统地说,从本义到引申义,具体义到抽象义,是意义得到了扩展,而认知语言学家还想知道,在思维的深底会不会另有某些原因,促使人们把婚姻视为会“破裂”的事物?试想,一个会破裂的事物,无论具体或抽象,概念上一方面应该是完全、完整、完美的,另一方面又必须是有可能变坏、变丑、变质的。事物如果本来就有缺陷,或者隐含有偏颇,譬如激情、病情,就无所谓破裂;或者像人生、生命,起步之初无比稚嫩,需要迈过很长一段岁月才有望靠近理想的目标,那也谈不上破裂。总之,或有可能存在某些认知模式,牵引着词汇由具体到抽象的义变,制约着词语的习惯用法,进而诱导着人们的日常思维。探发这一类认知模式,对汉语者和英语者的认知模式加以比较,揭示相似和差异所在,便是杜垚这篇博士论文的目的。

  认知语言学可探的对象很多,杜垚偏偏选中婚姻,外人会觉得,想必是因为这之前还没有学者专门致力研究,如此选题能显出新意。只不过大多数学生是先迷上某一领域的理论方法,继而四处寻找可做的题目,杜垚却似乎是反向而行,先是对婚姻这一话题深感好奇,很想一问究竟,然后才着手寻觅研究的门径,希望认知语言学能帮上些忙。她是在像逐梦一样求索婚姻的隐喻。几年里,她一边摸索入门,窥得学术机妙,一边也收获了生活的果实,不仅得享婚姻之乐,而且做起了妈妈。英谚云:“Threeisafamily,twoisnone.”从憧憬婚姻到缔结婚约,再到组建小小家庭,两人世界一变而为三人天地,这一系列的变化,既在预料当中,又带来颇多惊喜。如今杜垚站在人生的新起点上,尚有很长的路要走,读者朋友兴许会和我一样想知道:她还会回过头来再度探讨同一题目吗?要是重续话题,再行思考分析,还会有哪些发现呢?这仍取决于她的兴趣与选择。不管怎样,我想她都会像自己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坐实在平稳的土地上,然后探足前行,步步进取。